然後,成彥雄的心思又重新轉回到‘代耕互助社’上,他是一位退役軍功爵士,但也是一位將本求利的商人,‘代耕互助社’的深淺他已經揣摩了不少,但事情從來不怕多琢磨,琢磨透了也許能夠尋『摸』到更多的機會,賺到更多的錢。
咱們的侯爺,呃,現在已經是平虜公,心思是越來越深邃,越來越捉『摸』不透了,想撈點內幕發大財也越來越不容易了,成彥雄想著。
這場偶然碰上的馬球賭賽,激烈倒是真激烈,精彩則有待商榷,但成彥雄仍然看到了結束,原因當然是因為這場馬球賽讓他找到了發財賺錢的好點子。
來看賭賽的人們,大多數會喝上兩杯,找些吃的。在經常舉辦賭賽的場所,附近通常會聚集有各種各樣的小吃,當然也有店肆酒食和一些其他貨物。這也是賭賽舉辦者在坐莊抽頭之外的另一個利源,他們除了壟斷賭賽場所周圍的酒水漿食售賣之外,還會向攤販、店肆收取‘門攤錢’,這也是官方允許的,而賭賽舉辦者若是擁有附近的店麵房舍,還可以出租獲利。
無論自己看好下注的是哪一方,是輸是贏,馬球賽打完了,也仍然會有相當不少的看客選擇留在附近,吃點喝點,發泄一通,才各自還家。
成彥雄出門往往輕車簡從,很少帶隨從,伴當通常也就一兩個。
賭賽一散,人流湧出,各自覓食,成彥雄亦施施然帶著伴當尋了一處店肆,隨意揀了座頭,讓店夥上葷素酒食。
從軍隊出來的人,都有嗜肉的偏好。成彥雄叫了一份切好的‘隴西蝴蝶肉’(金錢肉),其實就是鹵的驢鞭,乃是隴西名品;然後他又叫了一份鹵牛鞭,這是特意為他的伴當,也是他的族侄成遠叫的;中土本草有以形補形,以髒補髒的觀念,男人吃酒,點了牛鞭、驢鞭來吃,也很平常。除此之外,他還叫了一份合蒸攢盤。大盤子的薰肉、臘肉、香腸端上來,薰肉雖然其貌不揚,但吃味好,嚼在嘴裏,滿嘴生津,齒頰留香;蒸熟的肥臘肉,通明透亮,油而不膩;香腸則幹香誘人。其他葷素,亦陸續上桌,兩人據案飲稠酒,閑談話桑麻,不消半個時辰酒足飯飽。
成彥雄這時在自家荷包裏一『摸』,準備會鈔結帳,不曾想囊中卻是空空如也,臉上頓時便有些尷尬。他倒是一時忘記了,早前因為在牛市上碰到一位舊日袍澤想買十幾頭耕牛卻臨時錢不湊手,短差了一筆錢,他二話沒說就傾囊相與,卻是把平時身上荷包裏帶的零花,什麼金幣、銀圓、銀鈔都一氣湊了給人,還把伴當成遠身上的銀錢也搜刮了一空,這下好了,吃完酒卻是沒錢付帳了——能在錢莊銀行出兌的會票,他都寄存在本地的會館,這會兒就算伴當騎馬回去取,來回也得一個時辰;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店家也未必肯讓他賒欠酒食錢,他也沒意思亮出自己的軍功爵士身份,麵子不能丟在這裏不是。
雖然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但這還難不倒成彥雄,且不說他們的坐騎、兵器,抵押出去的話也很值不少銀錢,成彥雄這個時候則想起自己還有十幾個可以用來付帳的‘賞賜錢’。
自古以來,中土就有上位當權者借年節或者婚喪嫁娶之時,賞賜臣工錢物、節禮,以示親厚看重之意的做法,曆代也都有皇帝命內府鑄金銀錢賜予臣工百僚的例子。平虜侯開府西北,年節之中賞賜臣僚部屬,除外絲綢、絹帛、布匹、袍服等物,亦有禮幣一項,每次一枚、兩枚,多也不過十枚,罕有一次就賞給數十上百枚的,這不過是圖個喜慶吉祥,並不在數目多寡。不過,當初的平虜侯畢竟隻是一等侯爵,哪怕他權傾西北,終究還尊奉著當今皇甫氏的正朔,倒也沒有僭越逾製,公然下令開鑄用於賞賜臣僚部屬的金銀禮幣。最早,雷瑾是覺得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侯府賞賜臣僚動輒就是金銀元寶、金銀錠子、金銀錁子、金銀如意、金葉子、金銀條、金銀豆子之類,不但過於糜費奢侈、浪費人力,也不利於西北銀鈔法的鈔本穩定,決意改弦更張,著令以西北通貨中的蟠龍金幣、夔龍銀圓之新鑄出爐者充當‘賞賜錢’,用於賞賜臣僚部屬,近年又添鑄了一種不予流通的白銅禮錢,這也是目前用於賞賜的,唯一一種西北自鑄的專用禮幣。而自西北塞外秋獵,降服韃靼的鄂爾都司萬戶、外喀爾喀萬戶以來,平虜侯賞賜臣僚部屬的禮幣中就逐漸添加了許多番邦異國的金銀錢幣,在平虜軍西征開始之後,從平虜侯府中逐漸流出的‘賞賜錢’,更是多有從西域查抄沒收的各種古國錢幣:什麼銅‘普爾’,銀‘天罡’,金‘鐵剌’,什麼拜占庭‘奧雷’金錢、‘索利多’金錢,什麼‘吐火羅’銀錢,什麼契丹金錢,什麼粟特銀幣,什麼波斯銀幣、安息銀幣,什麼大秦羅馬所鑄的‘基斯托福魯斯’大銀幣、‘第納爾’小銀錢、‘安東尼安’銀幣、‘阿斯’銅幣,還有希瑞國的‘蛇籃’銀幣,等等等等,其中有很多異域他國曾作為通貨使用的錢幣,但也有不少錢幣本就是西域異國當作貢品敬獻其國君王的精美錢幣,平虜侯命人精選其中品相精妙完全者,順手拿來作為賞賜臣僚部屬的賞賜禮幣,卻並不在乎這些錢幣是不是以他‘自家的名義’所鑄,‘別人家的玩意’拿來用用也沒什麼不可以,當然這可能也有盡量避免清流非議他逾製越禮的考慮,雖然雷瑾沒什麼好怕的,但蒼蠅總在耳朵邊嗡嗡,也難免讓人煩躁就是了。自此而後,一發不可收拾,以查沒收繳的異國錢幣作‘賞賜錢’的做法,久之遂成慣例,而諸如唐宋時代鐫刻有銘文戳記的金餅、銀餅,乃至宋錢、唐錢、新莽金錯刀、漢五銖、秦半兩、齊刀、楚布,隻要品相精美,也都有可能成為平虜侯府的‘賞賜錢’。甚至還有一種金銀冥錢,則是隻在臣僚家裏遭逢喪事時特別賞賜,數量極少,不消說得。
雷瑾所為,在外間人看來便是誇耀其武功文治、顯耀其治世才略,世間清流往往私下譏笑,謂平虜侯此舉有商賈銅臭氣,有辱國朝公侯體麵,雷瑾聞之,當時也就付之一笑,過後仍是置之不理,要知道‘銀錢總署’還上折子說要專營
‘吉利錢’、‘押勝錢’、‘辟邪錢’、‘祈福錢’、‘生肖錢’等等不用於市易流通的錢幣,並請求嚴禁私人鼓鑄,虧得是平虜侯還沒答應,要是雷瑾同意了銀錢總署的此項建言,還不知道清流怎麼編排呢。
成彥雄雖然幫袍澤兄弟能幫到傾囊而出的地步,但他身上其實還留著十五枚大大小小的‘礦銀錢’,都是年節時候陸續得自平虜侯府的‘賞賜錢’,也實在是不便拿出來交易使用——國朝神宗時大開銀礦,宮廷鑄有‘礦銀錢’大小兩種,正麵都是皇帝年號及‘通寶’字樣,大錢背記‘礦銀四錢’,小錢背記‘礦銀四分’。後來宮廷又鑄有背記‘二錢’、‘五錢’、‘八錢’、‘九錢’的銀錢,以備賞賜。宮廷欽賞金錢和銀錢,都由宮廷內府‘銀作局’鑄造,是備欽賞之用的禮錢,而不作流通市麵之用——這種‘礦銀錢’的來曆,雷瑾並沒有特別明白的告知,雖說來自宮廷大內無疑,其中曲折卻也頗有些故事,成彥雄便也不好打聽備細。但主君所賜,不僅是他成彥雄個人的榮寵,在不少人眼中這些個出自皇宮大內、又經平虜侯之手轉賜賞下的‘礦銀錢’也是沾了真龍王氣的鎮邪物件,譬如成彥雄就是將平虜侯所賜予的十五枚‘礦銀錢’,視為辟邪護身符一樣的東西,專門找金銀工匠以金絲銀線穿綴,編為一圈纓絡,時刻貼身佩掛著。
眼下錢不湊手,成彥雄想了想,還是從貼肉處取下這一圈礦銀錢所編纓絡,讓伴當成遠拿去當鋪活當了,換幾塊銀圓回來會鈔付帳,過得兩日再使人拿當票到當鋪贖回也就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