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口一家店鋪,店麵不甚大,牌匾高掛,店招飄飄,‘李姐記傀儡棋具莊’,倒是讓人一望便知這店裏專賣人偶、磁馬、布老虎、泥牛、絨『毛』熊、九連環、孔明鎖、華容道、蝶翅幾、七拙板、雙陸、六博、象棋、撥浪鼓、陶響球、泥哨、陀螺、不倒翁等『淫』巧消遣之具,最為時下的女子、小孩所鍾愛。
雪一直在飄,天氣寒冷,沿街店麵自然都上了門簾子擋風,不過這一家傀儡棋具莊在門首搭了敞棚,擺了不少精巧貨品以招徠客人,也真有不少客人並不走進店裏,就湊在敞棚下挑選各自中意的傀儡人偶、消遣玩具,看上去人語喧騰,生意興隆。也就是河中直隸府這般地位相當於一國都城的繁華大城,人煙輻湊,工商繁盛,才會呈現這般的熱鬧喧囂景象。換作一個普通的府城,這般冷天,一個個都貓在家裏不願出門,街上定是人跡寥寥,哪還有什麼人買東賣西?更不會有類似雷瑾這等一看就是富貴閑人的人,帶著伴當隨從在城中隨意遊『蕩』湊熱鬧了。
微服出府的雷氏父子三人,這會兒也混在敞棚下的人群中。
雷瑾已經挑了一個精致磁偶,是兩位騎馬者全神貫注打馬球的場景,雖然不是官窯,從款識看也不是什麼有名作坊做的東西,上麵鐫刻的工匠戳記也不是什麼著名的良工名匠,但其造型之獨特,技藝之精湛,氣韻之生動,從骨子裏透著活潑的靈『性』,栩栩如生,並不遜『色』於官窯中的名匠大師,以雷瑾的眼力,這個並不多見的磁偶確實值得他掏錢買下,為博古架上再添置一個擺件也是不錯的。
在向夥計問價的當口上,一隊下直的巡邏甲士嬉笑閑談著從街口轉了過來,雷瑾似若無意地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但甲士趙許末尾那一句“你的鳥銃打的準,有空得多教教我”還是落在了他的耳中。
這隊甲士擦身而過,出去十來步的時候,雷瑾側轉頭再瞥了一眼,這時他卻是有意了。倒不是趙許的話聽了容易讓人有歧義,以雷瑾的耳目之敏銳,洞察之明晰,自是不會對其有所誤會,但一個普通甲士能對本職技藝如此上心,用心惟勤,又是本心自然流『露』,不管他原本出於什麼心思,是為功名前程也好,是為出人頭地也好,站在雷瑾的立場,都應該讚賞,而多看一眼,默記在心也是正常,至於趙許還有沒有機會,以部屬的身份再次出現在平虜侯麵前,那就完全要看趙許的造化和機緣了。
下直的巡邏甲士已然走得遠了,雷瑾這裏心思回轉,不合又聽見旁邊兩個閑人的閑聊言語。
這兩位估計也是街坊素識,之前就在敞棚下寒暄了好一會,這刻更是‘興高采烈’,擺開了龍門陣,家長裏短的一通大吹法螺,不想他倆個的牛皮大話,這當口忽然扯到了雷瑾的身上:
“呃,你知道,我們的侯爺很快就是要進位公爵了,他還要與北邊那個羅刹國的公主成親,你肯定想不到‘羅刹國’竟是女主臨朝,我們中土從古至今也隻出過一位女皇。”
“啊——真是不得了。羅刹國就是那什麼‘阿羅斯’?那什麼‘斡羅斯’吧?俺家表叔爺,起先還以為這是三個番邦呢,讓俺族裏在書院念書的小叔祖好一通的笑話。
哎——,聽人說侯府每頓飯都要擺上百十碗大肉菜,是不是真的啊?”
“怎麼不真?你甚至不敢想象,我們的侯爺有多好的胃口,早飯他可以一氣吃掉十個水煮雞子、十個夾肉大鍋盔、一桶小米粥和十幾塊『乳』酪,也可以吃掉十個大大的烤麵包、幾大碗羊肉澆頭臊子麵,喝下一大鍋子的牛雜碎;中午他可以吃下四十隻燒『乳』鴿,兩隻大燒鵝,一隻炙鴨子,三條烤羊腿,八條肥魚,兩隻烤彘肩和三十斤熟牛肉,主食常常有碗口大的‘饅頭’、麵盆一般大的白麵大鍋盔,侯爺一頓就能吃下這麼四五十個——你知道,侯爺家裏是杭州威遠公府,南方人喜歡吃白米,侯爺中午的主食,也常常有大碗的白米飯,喔哦,侯爺也吃湯麵和餃子,有時是油潑麵,有時是刀削麵,有時是肉餡大餃子,我們的侯爺每次都能吃下五大海碗嘍;他一天能喝下好幾壇子酒,有時候是葡萄酒、馬『奶』酒,有時候是元紅、花雕、善釀,象什麼‘葡萄燒’、‘紅苕純燒’、‘大麥燒’,還有什麼汾酒、柳林、瀘州、劍南燒春,都是常飲的!”其中一人的手,還一個勁地來回比畫,而看守敞棚的店夥計也似是被兩人的話題給吸引了,聽得入神,大人物的秘辛,不想聽的人真還不多。
“這是我嗎?竟然沒有被撐死?”雷瑾聽得目瞪口呆,束音成線,低聲問自己的兒子,雷浩、雷洹齊齊搖頭,嘿嘿暗笑不已。
“……是的,是的,侯爺他家的廚子,呃,是我家叔叔的鄰居的伯伯的表弟的小舅子的小姨子的外孫的表叔。據他說,我們的侯爺在午飯前有茶食點心,晚飯之前也要吃茶,晚上睡覺前還有夜消點心,侯爺一天至少是六餐,這還是平常,如果有宴會,吃的還要多。侯爺的晚飯,除了主食以外,據說一頓要吃掉三五十斤炙牛肉,一盆手扒肉,一隻烤『乳』豬,兩隻大蒸鵝,五隻白宰雞,五條肥魚,幾十根烤羊排,二三十斤炙羊腿,一大盆排骨白菜燉爛,大盤子的糟魚、糟鴨掌,一壇子醉蟹。還有數不清的『乳』酪、醬料、菜蔬、鮮果、糕餅點心。”
習武者胃口大,這是眾所周知的,傳說中一頓飽啖,能吃下一頭牛或兩口豬什麼的,通常都是舉世無雙的好漢、異人、神仙們的做派——但要是天天都這麼“能吃”,頓頓都這麼‘能吃’,胡吃海塞,那都成酒囊飯袋了,誰人能有這麼大肚子?
聽著這一番真真假假,充滿市井之徒誇張想象的言語,雷瑾有點哭笑不得,一頓飯吃了多少,吃了什麼,他自己還能不清楚嗎?但是話說回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市井中人這番話你要說它完全假倒也未必,但也說它真,卻也與無稽之談差不多,總歸是**分虛假中藏著一兩分扭曲的真實,這人一張口就是‘我們的侯爺’如何如何,又說他親戚的親戚是平虜侯府中的廚子,這話有可能真也有可能假,道聽途說嘛,誰知道他從哪裏聽來?但聽他如此這般道來,倒是不是全無依據的向壁虛構,估計部分平虜侯府的奴婢家人在外炫耀吹噓之詞,也有可能輾轉入他之耳,他又全憑己意裁剪編造,外人聽了自也是真假難分。平虜侯府的日常吃用那是相當奢靡的,而平虜侯自幼習武,至今勤練不輟,這飯量、胃口平常也是大的驚人的,而且平虜侯對美酒佳肴也極是講究的,這些都接近於事實,但也絕無如此誇張,也絕不是以量多為美。
搖搖頭,雷瑾卻是再聽不下去了,趕忙吩咐‘管事’過來付錢會鈔,迅速離開,也落得耳根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