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與自己一起上值的鄉兵,他們身上的舊式六瓣明盔,也都換成了八瓣帽兒盔,每人也都跟他一樣的披著長身大甲,一樣領用製式的腰刀、短刀、長兵器,趙許這心裏就感歎:河中府的鐵血營,兵械戎裝給養什麼的,是比土魯番要好,畢竟是直隸府啊。
要說,在土魯番軍民執『政府』,鐵血營也好,巡捕營也好,僉兵守備軍團也好,民壯鄉兵也好,兵械什麼的就不說了,不外乎就是刀槍、長牌、圓牌、弓弩、火銃之類,頭上戴的不是皮帽、氈帽、狐帽、狗皮帽子,就是紅纓的範陽氈笠,身上穿的也多是戰襖或者皮襖,下身就是皮褲、袒褲,西北幕府財力算是比較充裕的,獐皮襪、羊『毛』襪、裹腳布、綁腿、護膝什麼的禦寒之物也能給士卒配備齊整,“皮紮翁”就非常罕見了,這種“翁鞋”不適合北疆氣候,北方士卒一般都是牛皮直縫靴子居多,氈靴也很受歡迎,反正“號衣”一披,也就那麼回事,但絕沒有這麼好的精甲鐵胄配發裝備,西北現在隻有野戰部隊和部分內務安全署隸下營伍有全額配備甲胄,地方守備巡邏部隊配備甲胄的情形參差不齊,其隸下很多營伍都是僅僅配給輕甲、氈甲、綿甲,而自備器械的鄉兵,有甲胄者更為稀少,一般除了家傳、自購或賞賜的甲胄,民壯鄉兵哪裏有可能配備價格昂貴的精甲鐵胄呢?能夠備直幕府,宿衛轅門,對趙許他們這些在校閱比武中大出風頭的鄉兵而言,絕對是一種無上榮耀,不僅僅是趙許,其實其他那些個民壯鄉兵,這麼些天裏,一個個心裏頭都是挺興奮挺自豪挺激動的——以前不敢想的甲胄,以前不敢想的器械,以前不敢想的野戰部隊,現在都不是夢了,近在眼前。
趙許一家是從中土內地遷徙而來的實邊移民,附籍土魯番的年頭也不長,雖然家有田莊牧場,大小也算一戶新科地主,家境卻算不上很寬裕。而這民壯鄉兵不但可免掉若幹稅糧,且能折抵一部分兵役,又不需要遠離鄉土,趙許不是家裏長子,也繼承不了多少家業,去做鄉兵折抵兵役也算是為家裏分擔一點,所以趙許自願加入鄉兵隊倒沒什麼怨言,他隻是沒想到自己能在團練兵校閱時脫穎而出,而且還有機會轉調野戰部隊搏取軍功爵,看看河中府鐵血營的兵械戎裝和給養夥食,再想想當初鄉兵隊的兵械給養,那差距也太大了,聽一些老卒說有些野戰部隊的兵械給養比河中鐵血營還要好上很多,趙許無法想象能好到什麼地步,他反正是頗受刺激,暗下決心要憑手中的一條夾刀棍,一腔熱血蠻勇,搏殺出一番富貴,呃,分封大片的莊園田宅。軍中銳士老卒都說功名隻在馬上取,萬裏殺胡視等閑,趙許到底是年輕,就這已經被人鼓動得熱血沸騰,摩拳擦掌恨不能第二天就上戰場,隻是這飯得一口一口的吃,他當下還須按捺住『性』子,在鐵血營當班輪值,等待轉調。
趙許憧憬著將來,這會不合又回想起當年內地老家的光景,後來一家人萬裏遷徙,在土魯番附籍定居,捱過多少艱難困苦啊——
趙許的內地老家,屬於河南彰德府,那時侯村裏水井是公用的,大夥都要排著隊一桶一桶的提水。北方連年大旱,水井裏往往半天也搖不上一桶水來,你要是等得不耐煩了先上趟茅房,蹲夠了出來一看,得,前麵那家夥還在那搖轆轤呢,繼續等吧。
全村就一個磨麵的石碾子,『毛』驢、牛、騾什麼的也別想了,磨麵全靠人工,轉得頭暈眼花還磨不出一鬥麵。全村老少那麼多的人,一天得喝多少水,吃多少麵,磨麵真叫一個磨人啊。
河南年年遭旱,日子是怎麼都過不下去了,一家子被人鼓動著舉家西遷逃荒,萬裏迢迢來到了土魯番附籍,官府劃了土地牧場,趙家就從佃戶一躍成為地主,家裏也慢慢用上了奴隸,總算能過日子了。
那時趙家家境有了些改善,家裏“一天兩冒煙”,午飯吃上“麵疙瘩”,晚飯就是喝麵湯啃窩頭就鹹菜,已經比河南老家強了不知多少。
到了趙許加入鄉兵的時候,番薯、土豆什麼的粗雜糧可以管夠,他隔上幾天能在鄉兵隊吃上一頓小米幹飯,還能配上一點肉菜澆頭和白菜土豆濃湯,有時鄉兵隊裏加菜改善夥食,配上一碗“蒸菜”,鹽、醋、豬油全齊,民壯鄉兵們就能象過大節一樣的高興。
土魯番鄉兵中的“團練兵”,夥食要比一般的民壯鄉兵還要更好一點,不但一天能吃上三餐,『操』練間歇還少量供應饢餅、夾肉饃、油炸鬼、烤番薯、烤玉米、烤土豆、茶水、鹽水等簡單吃食,等於一天吃五頓。早上一頓,每個團練兵都可分到好幾個菜饃,晚上的麵湯也改做了麵條,中午的窩頭也做的大些,還可以管飽,有時還有“菜窩頭”吃。這菜饃、菜窩頭之類,就是在麵粉、高粱、玉米麵裏頭,再加上些番薯、蘿卜、南瓜、葫蘆、豆角之類,看上去很大,吃起來有味,其實也不怎麼頂餓,但夥食確實要好很多。趙許還聽營中一些士卒說,有些富庶地方,民壯鄉兵的夥食不但頓頓有麵、有小米幹飯、有雜穀幹飯吃,而且鹽水黃豆、豆腐、幹子、麵筋、腐『乳』、鹹幹菜、醬料什麼的下飯菜不斷,菜蔬、肉蛋常有,那可比土魯番強多了,可惜他趙許都沒有機會見識。
趙許在團練兵輪訓的時候,當然不隻是訓練弓弩、標槍、步戰、野戰、守城、巡邏、哨探等等了,還要粗略訓練一些騎兵作戰要領,雖然鄉兵能配上戰馬的很少。
趙許至今還記得在團練兵訓練的時候,首先就是訓練他們怎麼照顧戰馬,要學會刷馬、給馬洗臉、檢查牙口、綁護腿,還要學怎麼喂馬。銳士、老卒會守著大夥鍘馬草,要求
“草不過寸”,草料細碎均勻,一丁點的雜物都要清理出來。
把馬匹伺候好了就交給老卒,調教新馬是老卒們的事兒,要讓戰馬習慣於不吃馬槽以外的東西,不『亂』啃東西,不踢廄,不咬人,還要讓戰馬習慣套籠頭、上嚼子、掛裝具。
西北征戰連年,戰馬缺乏,從民間征用了不少馬匹,但駕過車拉過犁的馬都帶著“『毛』病”,上不得戰場,就得費心費力調教。老卒們每天騎馬慢走,把馬匹弓起馬背的習慣壓下去,才能上鞍子練跑。馬一歇下來,就得把馬韁繩拴在高處,把馬頭“吊”起來——除了飲馬喂料的時候,戰馬連睡覺都必須抬著頭,這樣的馬,反應快,爆發力也強。習慣低頭的馬,不靈敏也不容易興奮,奔跑起來還經常走偏;遇到驚嚇向後退是馬匹的本能,“吊”起馬頭,它一退,韁繩拉著嚼子,它就會痛。馬匹習慣以後,再遇到情況,它要麼紋絲不動,要麼後腿撐住、前蹄抬起,這才有戰馬的模樣。
趙許從團練兵的訓練中,切身體會到了騎兵訓練的不易,雖然他並不懂得更深更細的道理——精銳騎兵向來不好練,配給戰馬、訓練士兵隻是其中一個方麵,馴練照料戰馬以及平時、戰時對人對馬的裝備給養也是極重要的幾個方麵,因此將一個熟悉馬『性』,通曉騎術,知道怎麼樣照料馬匹的牧民訓練成合格的騎兵,遠遠比將一個隻會刨土種田的農民訓練成合格騎兵要容易得多,不僅訓練的時間更短,為訓練付出的精力也更少,而且在人力和錢糧上的花費也會更少。
通盤細算下來,在同等情形之下,將一個北方農民訓練成騎兵所需要的訓練時間和訓練開銷,至少是一個牧民的三倍以上,而如果換成世居中土南方,平時很少或者從未騎乘、挽乘過牲畜的青壯百姓,從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開始訓練(中土北方的士庶百姓,多半都有騎乘或者挽乘馬、騾、驢等大牲畜的經曆,至少知道一些照料飼喂牲口以及使喚牲口的常識,不會完全茫然無措),就是花上五倍以上的時間和錢糧都未必能將其訓練成合格的騎兵,更別說騎兵所必需的兵器甲仗鞍韉馬具也是開銷巨大,費用驚人了。以農耕立國的中土帝國,其煩惱就在於此,帝國想要擁有一支精銳可用,同時在數量上也能形成較大規模的常備騎兵,代價往往是巨大而昂貴的,往往隻有在國力比較強盛的時期能夠負擔維持,一旦國力衰敗、政治腐朽,不僅國家常備騎兵的數量規模會自然而然的不斷縮減,其整體戰鬥力也會持續的衰退削弱。
無論是古時的匈奴、突厥,還是當代的蒙元韃靼、遼東女真,塞外的遊牧部族、漁獵蠻夷,之所以能夠長期對中土帝國形成相對的騎兵優勢,關鍵的根源就在於訓練出一個塞外遊牧騎兵的開銷成本,隻有中土騎兵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而且遊牧漁獵部族的騎兵,其平時的維持開銷也遠遠比中土帝國要少得多,可謂“物美價廉”。當然開銷太大的話,塞外遊牧漁獵部族的財力物力也根本負擔不起就是了。
如此一來,中土帝國幾乎不可能在騎兵這一單項上,擁有對塞外部族的壓倒優勢。哪怕中土帝國的明君良將,以數年之功,傾舉國之力,費盡心思訓練出數千數萬乃至數十萬精騎,其昂貴的開銷成本也在相當程度上抵消了農耕桑麻在糧食衣被產出上的優勢,盡管農耕桑麻能養活的人,絕對比遊牧漁獵能養活的人多上十倍百倍都不止。
趙許自然不會懂得那些與騎兵有關的很深徹的道理,但是他已經知道,騎兵糧草大半要依靠就地就近征集,比步卒更加困難也更繁瑣。譬如一個“曲”的兵馬,就一百來號騎兵,一天就至少需要大約七八百斤粗糧、兩千斤草(包括柴草在內),如果是一兵配雙馬、三馬甚至五馬,所需糧草就更多,養兵真是不易也。
趙許在團練兵輪訓的時候,就已接觸過一些粗淺的騎兵訓練,到河中府鐵血營當值,“營指揮”也命令各個率隊的銳士完全按照西北平虜軍的騎兵『操』典規範,『操』練他們這些新來的兵卒。趙許等一幹簡選鄉兵,也是很吃了一些苦頭,幾個月裏流血又流汗,終於拿到一個“騎『射』嫻熟”的定評,騎戰技藝算是基本合格了,至於戰陣戰法戰術之類那是在野戰部隊才著重『操』練的科目。不過,乘馬巡邏那是隻屬於鐵血營在編現役騎兵士卒的職事,他們這些個暫時備直宿衛的簡選鄉兵並沒有分配馬匹坐騎,出營巡邏仍然是徒步。
下雪天徒步巡邏,自然不是什麼輕省差事,他們這些個暫時備直的簡選鄉兵,頂盔貫甲,佩刀持械,八十八斤半的重量可不好消受,兩個時辰的巡邏下來,非常之辛苦,這當口總算快要到換班下直的時刻了,一個個都鬆了口氣。
“嘟——嘟-嘟-”
遠遠的三聲換班哨響起,兵械鏗鏘,靴聲橐橐,輪值下一班的巡邏甲士也到了換班會合地點。
交接巡哨紅旗、巡哨號衣、巡哨令牌、上直文碟完畢,下直的簡選鄉兵在銳士帶領下打道回營。
下了直,鄉兵們就開始嘻嘻哈哈了,但也不敢當著率隊銳士的麵大聲囂叫,不過是小聲的說笑幾句,哼個小曲什麼的。
“哎,明天要去夥房幫忙,哥哥你得教教兄弟,夥房裏是個什麼章程。”後麵一個鄉兵小心湊到趙許麵前說道。
趙許是窮人家孩子早當家,當年村上的紅白喜事,他就是埋鍋造飯的一把好手。在鐵血營的夥房,他也把人頭混得很熟,到夥房幫忙的機會也遠遠比別人多——也許是當年他在河南老家挨餓的記憶太過深刻,到哪裏都惦記著夥食的緣故。
別的地方,夥房是怎樣的一個章程,趙許不太清楚,但河中鐵血營這裏的大夥房,他就是『摸』得門清了。
這裏鐵血營的夥房,夥食相當不錯,各種食物多用密封大木桶或者陶缸貯藏,鹽醃鹹肉在木桶中儲存,麵粉、大米、小米、高粱、大豆等也多用密封木桶貯藏,據說是西洋傳教士的建議,有時失手摔跌一下也不打緊,甚至酸泡菜、鹹幹菜也有用密封大木桶貯藏的。
既然是有軍中兄弟問起夥房的事情,趙許也就順口說了一下,又笑著說:“夥房裏頭幫忙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都是大鍋燉、煮,要不就是蒸、烤,很簡單的。
如果夥長叫你準備五十人的鹹肉,就是把四十斤鹹肉加水浸泡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起來洗淨,加清水,小火煮一個半時辰即可。撇去的浮油,放冷以後可以用來搭配麵包、鍋盔、饅頭什麼的吃。
如果是夠五十人吃的燉湯,鍋中放水和四十斤鹹肉,加胡椒粉、食鹽什麼的,小火慢煮一個半時辰,再加入醃菜或新鮮蔬菜即可,也可以等水煮開,再加入大米、小米什麼的,兩三斤米就足夠了。如果不用鹹肉,冬天的話,四十斤凍鮮肉也可以,如果有骨頭一起放入燉煮,味道更好。行軍在外,除了鹹肉,還可以用肉幹燉煮。
一百人吃的話,煮鹹肉就得分兩口大鍋,一個半時辰就可以了。
至於和麵『揉』麵做鍋盔、饅頭、麵條、窩頭什麼的主食,或者蒸幹飯什麼的,大半都是力氣活,小心些,按吩咐去做就行了。
麻煩一點的就是洗刷鍋碗瓢盆了,但你仔細聽夥頭吩咐,也都不會出錯……
對了,兄弟你的鳥銃打的準,有空得多教教我。”
西北火銃早已經劃一製式,以往過於繁雜混『亂』的火銃大多已經被淘汰,不過一些火力較猛的火銃仍然得以保留,在一些守備巡邏部隊中仍然有裝備,比如鳥銃,放平直『射』,在八十步外也有殺傷力;仰『射』的話,在三四百步以外,對無甲盾屏護者也還有殺傷力,因此也是軍中訓練考評的科目。趙許在弓弩刀槍上都有不錯的考績,『操』炮也不含糊,但是打火銃偏生是他的弱項,準頭不大行,苦練多時也僅能合格而已,這讓他很是撓頭。現在這位打鳥銃時準頭相當厲害的兄弟,既然有求於他,他當然也不會放過請教的機會,順口就提出交換條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