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給養唯艱(2 / 3)

封七娘心中不禁感慨,齊家治國一脈相通啊,難怪平虜侯府中美女如雲,平虜侯膝下子女眾多,卻能保持一片太平安樂的景象,外間幾乎沒有聽說過平虜侯府有姬妾爭寵勾心鬥角以致家室不寧的醜聞。要說平虜侯府的內宅,自有規矩章程,譬如什麼信賞必罰,恩威兼施的章程也盡是有的,但許多大家巨室同樣有各種嚴苛家規,卻是屢屢爆出兄弟倪牆,姬妾爭寵,勾心鬥角,家室不寧的醜聞秘事。平虜侯能將內宅的爭端一一擺平,將姬妾間的矛盾扼殺於萌芽之時,絕不是靠著某些軟硬手腕、甜言蜜語或者信賞必罰就可做到的。聽說雷瑾曾經宣稱,內宅中隻須做到待人處事公平公道,又人人都有事兒可幹,家宅中自然能夠安寧和美,也許他說的是真心話啊。

伊十一娘這時心裏也與封七娘一般的驚訝,不過她就不象封七娘那樣浮想聯翩的想太多。

伊十一娘倒是知道,平虜侯身為西北文官學院、西北武官學院等官辦學校名義上的‘大祭酒’,近年也經常深入下去,與西北各家學院的師生講學和研討軍政策略,而在‘護衛親軍’中,雷瑾也經常與麾下的將領、軍官、銳士探討軍國征伐的方略、排兵布陣的門道、行軍作戰的戰法,可以說雷瑾現在已經將相當部分的精力和時間,轉到‘文教’和‘立言’方麵。

“明白了大局,才能安排一些小東西”、“吾所行所在,即是華夏”,想起雷瑾在某幾次講學中說過的一些名言,外人聽著雖覺狂妄,但你不得不承認,梟雄氣度就是從這些言語中凸顯出來的。

心中感慨萬千的伊十一娘,這時便看到雷瑾在花架下向著這邊招了招手,忙跟著女官和封七娘一起走了過去。

看著眼前的兩位明豔動人的女賓,‘牛頭禪’門下封七娘,‘華嚴宗’門下伊十一娘,雷瑾心裏暗想:戒律會與我西北多有齟齬,並不和睦,這兩位求見卻是為的什麼?

外麵關於封七娘、伊十一娘與平虜侯的某些曖昧傳言,雷瑾其實早聽說了,他實在是哭笑不得,真想說聲:冤枉啊,本侯與她們可真沒什麼關係,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

雷瑾也是知道自家的名聲,在女『色』上的風評實在是不怎麼樣的,也難怪那起子人『亂』嚼舌頭的——誰讓他平虜侯將封七娘、伊十一娘等人,隨便借了個由頭,就扣押軟禁在河中府呢?

一番寒暄,聽對方道出來意,雷瑾不由一怔,這兩位原來是聽說平虜侯府藏有宋版的道經丹書孤本善本,特意上門來借閱抄錄的,另外就是有些道家金丹大道上的疑難,她們想以道友身份,當麵向平虜侯請教一番。

雷瑾在武技上的修行路子,並不是正宗的道家玄門,雷氏的根底畢竟出身魔道,與‘山海閣’‘青雲山’等魔道宗門淵源極深,最多隻能算墨家、雜家、兵家、道家、陰陽家、形勢家、儒家、佛家、神巫等等的混合雜糅,根子上還是以墨家和道家的傳承為主源,勉強一點也能歸入道家玄門,卻與道教南北兩宗諸流派傳承的金丹大道不盡相同。當然,雷瑾對玄門丹鼎之道鑽研很深,在修行者的圈子裏,名聲也是極響亮的,在家學淵源之外,能與北疆蒙古的天狼大薩滿頡頏,又與峨眉、崆峒、青城等流派的玄門高士來往甚密,平虜侯那丹鼎大家的名頭也是世所公認,沒人能否認得了。

隻是這兩位出身佛門釋家的名門弟子,卻來向出身魔道源流的平虜侯,請教道教門中金丹大道上的疑難,這真的是比較詭異之事。雖然本朝以來,儒釋道三教趨於混一共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實在難分彼此,但儒釋道骨子裏的理法本質還是各家各有依歸,涇渭分明,但是眼下這佛家弟子向雷瑾請教丹道之術,怎麼看都是有些怪異的。

不過,別人家的事情,雷瑾也不耐煩多問就是。

宋版的道經丹書,他確實有一些孤本善本。宋徽宗趙佶,除了雅善書畫丹青,獨創瘦金體之外,平生沉溺道術,其一生搜藏道書丹經甚多,在靖康之『亂』時,大宋宮廷的藏書有不少落入雷門世家之手,其中部分孤本、秘本、善本,雷瑾也能從家族中弄到一些,但大多數還是他自行手抄的‘寫本’居多。以封七娘、伊十一娘的身份,要借閱抄寫,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雷瑾當即一口應允。

而封七娘、伊十一娘向雷瑾當麵請教丹道,事先也有所準備,她們主要請教的是與《西遊記》有關的金丹大旨——沒錯,就是《西遊記》,而且封七娘、伊十一娘拿出來請教的還是《西遊記》手抄善本。這種《西遊記》當然與市麵上經過書商刪節竄改,純粹當作小說話本編輯刊刻出售賺錢的通俗演義刻本(比如南都金陵‘世德堂’刻本《西遊記通俗演義》)大不相同,雖然其中故事仍是唐三藏西天取佛經,出身道家門下的孫猴子、豬八戒、沙和尚先後投在門下,作為唐玄奘的弟子一路護持,經過九九八十一難,妖魔出沒,艱難困苦,最終取經而歸,成就佛果,乍一看還以為著作此書之人的立場乃是一心謗道崇佛,但《西遊記》善本卻完整保留了‘原本’中有的大量金丹歌訣,一字未易。不要說真正的道家玄門中人,就是對道家丹道之學有所涉獵的人,一看便知《西遊記》中諸般故事都是在隱喻金丹修行中的次第和境界,非同小可,所以很多修道人是直接稱其為《證道書》或《西遊證道書》,而不說《西遊記》,蓋因其書主旨合於金丹大道也。

有人向自己請教丹道,雷瑾此刻倒也沒有敝帚自珍的心思,何況他也不是以金丹大道為修行根底,雖然鑽研頗深,成就頗大,都不過是以資借鑒,假他山之石以攻玉爾,故而與人說說自家在丹道修行上的獨有心得也沒有什麼顧忌。

“《西遊證道書》,除了暗合全真秘本《『性』命雙修萬神圭旨》外,又圖解了《還源篇》(道教南宗經典),借俗語以演大道,其間『性』命源流,工程次第,火候口訣,無不詳明具備,書中處處藏著暗謎,識者隻有破謎而覺悟,方能證道。”雷瑾倒是開宗明義,單刀直入指出《西遊證道書》的主旨所在,又說道:“《西遊證道書》真正的原著者們,已妄不可考,有人說是長春真人(丘處機),也有人說是清和真人(尹誌平),但想來必定是一位或者數位出身全真而又與全真‘為難’的道家全真大能。我懷疑乃是全真道門下某幾位不為世人所知的隱士大德所著,其人距今不會超過百年,我敢肯定不是古人,此書有可能最早寫成於正德年間或之後,當然這也隻是推測,沒有什麼確鑿證據。

神擋殺神,佛擋滅佛,其人於求真路上,有殺師滅祖心腸,乃真大丈夫也,嗬嗬,敢以‘謗道崇佛’之語,喻金丹證道之謎途,非常人行非常事,後學諸輩如我,慚愧啊!

竊以為,市麵《西遊記通俗演義》上所謂的‘華陽洞天主人’,也絕非《西遊記》原稿著者,這人或者就是將原書刪校重編,並在其中糅和攙雜許多金陵土語方言的校書者,又或者世上根本就無此人,隻是金陵書商謀利而假托虛構之人,所謂‘華陽洞天主人’實屬子虛烏有,隻是商人狡計,專為謀利爾。”

這一說到修行上的疑難,三個人之間倒是全然沒了男女之分,尊卑之別,也無門派之見,敵我之辨,立刻興致勃勃,或問或答,深入探討金丹之道,出口就是各種令外行人完全不知所雲的丹道術語,而且越說越興奮,一個個全神貫注廢寢忘食的,等到幾個人重新回過神來時,卻已經是兩個時辰都過去了。

看看時間不早,雷瑾也就停止了丹道上的探討,吩咐人留飯,飯後又讓人備了車馬將兩位女賓送出門去,十分的禮遇,當然現在就放她們離開河中府也是不可能的。

翌日,雷瑾已經將封七娘、伊十一娘來訪的事情拋之腦後,繼續忙他的軍國大事。他現在可沒有多少時間想那些,偶爾與同道探討一下丹道是可以的,但他沒時間天天沉浸其中。

由於向南大舉用兵,雷瑾雖然隻是遙領軍事,但需要他決斷處置的公事還是很多的。

用兵莫臥兒帝國,雷瑾主要依靠狄黑統率的‘南寧經略府’和雲南方向的‘雲南經略府’,在東西兩個方向上穩紮穩打,逐步擠壓莫臥兒帝國,占據其地;而在西域,邊疆的鎮守和征伐則分別托付給了郭若弼、馬啟智、馬錦等大將、撫臣,在‘奧斯曼突厥帝國’與‘薩非伊朗帝國’這兩個方向上,短時間內將沒有大戰,而北邊、西邊在西北幕府暫時保持克製的前提下,今後數年會維持一個穩定局麵,邊境上可能會爆發一些小規模的突襲戰、遭遇戰、伏擊戰以及經常『性』的遊擊襲擾,但在西北向南用兵的態勢下,都不會升格成大的會戰。

在此情勢下,雷瑾坐鎮中樞,現在盯得正緊的事項,大略以軍功評定和糧草運送為主,當然其他需要深思熟慮的事項也是很多的。

其中一件要緊的,就是督導西北相關衙門對戰功、軍功的評估、初審、複核與抽驗、突檢,前方戰事連連,這戰功、軍功的評定不宜久拖,對鼓舞士氣穩定軍心非常重要。西北的軍功,向來細分為‘戰功’與‘軍功’,戰功隻授予那些在前敵直接作戰的軍團、部隊之將士吏民,而軍功則可以授予那些負責參謀、調撥、籌算、輔助、輜重等後方參戰兵員或者其他有功的官吏、平民,一般的章程是‘計戰功從寬,計軍功從嚴’。當然這麼多年下來,西北幕府自然有許多法令條例對戰功、軍功的厘清評定進行了詳細規範,若是想要從中做手腳以自肥也比較難,畢竟這種事不僅有各種秘諜衙門的眼線耳目隨時暗中監視,也不僅僅有軍中執掌軍法的‘斷事官’們或明或暗的調查,軍府、兵曹、監察院時不時的抽查突驗,還有《告發檢舉條例》中若幹秘密告發檢舉條款的威懾,‘懷仁社’儒士和‘民爵士’的隨時質詢,邸報公布軍功名單以及‘新聞’小報的轉載,天羅地網之下,隻要西北各衙署官廳正常的行使其職司,其中出問題的可能是不太多的,就是有人敢於貪占他人之軍功為己有也很難長時間隱瞞下去。雷瑾向來也挺注意這些,經常督導督促是必然的,命人暗中盯著也是必然的,有人要是想在這上頭耍花樣可不容易。

而另外一件讓雷瑾近期兢兢業業,不敢懈怠的大事,就是諸般糧草軍械輜重的儲運調撥。

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大軍南下莫臥兒,雖然事先多方籌措,但是時間和人手都不夠,加上事先對莫臥兒帝國的雨季估計不足,大軍南進之前,莫臥兒國內還沒有從一場空前嚴重的雨季大洪災中恢複過來,雖然這對平虜軍的南進來說,算得上是一個不太壞的消息,但是莫臥兒境內受到洪災影響,這一年的糧食收成明顯歉收,饑荒是免不了的了,而平虜軍在此情勢下,也很難奢望以戰養戰,因糧於敵了,南下平虜軍在糧草供應上因此陸陸續續出了許多紕漏,嚴重影響到南寧經略府下一步的用兵和進軍。

南下平虜軍陷入餓肚子的困境,雖然起初攻城略地,頗有斬獲,局麵仍難以打開,這是事先沒有預料到的。

南寧經略府在大軍開拔南下後不久,緊急遞送軍府的塘報,首先就講某地某處缺糧嚴重,有的部隊在當地籌糧不利,隻能兩頓稀粥果腹,糧食甚至維持不了三五天,南寧經略府隻好命令部隊後撤就食,並催促糧食前運,以接濟缺糧諸部隊。

其後塘報也屢屢言及缺糧,軍隊吃糧困難,曾有塘報說某地有存糧數千石,派員清查則不過數百石而已。因無存糧,攜帶幹糧亦難維持五至七日,後續開進部隊甚至根本無法在臨時駐地籌糧,一是當地存糧已空,二是有銀子也無處買糧,隻能依靠後運接濟,或者移師就糧,行軍極為困難。

分途進軍之南下諸部隊,籌借糧食不利,有多支部隊即便是喝稀粥亦難維持,作戰行軍已不可能。

糧食成了大問題。

糧草滯後於大軍的行進。

除了各部隊想辦法就地籌糧之外,後方征購糧食、『藥』材,緊急南運,就成了大半年來的當務之急。

若是西北地界,平虜軍將士主食能吃上米、麵,什麼大米飯、糙米飯、小米幹飯、高粱幹飯、玉米飯、米粥、大饅頭、蒸餅、鍋盔、烙餅、饢餅、烤麵包、麵條、肉餡包子、肉夾饃、窩頭等等盡有,而粉條、蘿卜、胡蘿卜、白菜、土豆、豆腐,牛羊豬肉什麼的副食菜蔬,醬菜幹菜醃泡菜,好吃好喝全都有。

可是進軍南下不久,各部曲隊就連粗糧糙麵都難吃上了。

平虜軍士兵每人帶有幹糧,炒米或者炒麵,大概是十天口糧,行軍時隨身攜帶,也有帶饢餅、鍋盔、烙餅、幹酪、牛肉幹作幹糧,但幹糧是行軍應急,根本頂不了幾天吃喝。諸部在宿營地就近籌糧,有時也能弄到些穀米豆粟,自己碾磨,也能緩上一緩;有時能在當地弄到一些黑不溜秋的糖,士兵們一口饅頭就一口糖的吃飯;有的部隊拿鹽水當菜,一口飯一口鹽水,就等軍糧從後麵運上來接濟了。

糧食供不上,行軍時掉隊的士兵越來越多,路邊躺著、坐著的都是,就等著後麵收容隊上來收容。平虜軍諸部以前多在北方寒冷之地作戰,南下莫臥兒作戰,將士多有水土不服,生病的不少,有的甚至就剩一口氣了,橫掃西域的平虜軍這算是病餓交困,難以繼續作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