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甬道橫亙在前麵,依然散著黯綠的光,怪蛇已經看不見了,連它所發的紅光與怪鳴也都跟著消逝了。
韋明遠等五個人小心翼翼地慢慢摸索過去,每人都將警覺性提到十二成,準備著不期而來的突襲!
到了拐彎的地方,大家倒又不禁立步躊躇了,原來這甬道到此竟一分為二,不知哪一條才是正確道路。
白嘯夫猶豫地道:“這一路行來之際,我已經約略地看了一下,見此洞開辟得大有章法,沿途都設一些暗門……”
杜素瓊立刻接口道:“哪些俱是凶門……”
白嘯夫微怔道:“原來山主在陣圖之學上也恁地了得……”
杜素瓊輕輕一笑道:“妾身對此道原本一竅不通,接掌梵淨山後,才根據前人的遺著,略窺一絲門徑,其實也粗淺得很!”
白嘯夫正容道:“山主能看出沿途暗門,足見造詣已經很深了,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山主以為兩條路中哪一條才是生門?”
杜素瓊看了一下道:“白先生若一定要問我的意思,妾身以為右邊較宜。”
白嘯夫沉吟道:“右邊雖然光明一點,然按照朱雀之勢來看,乃屬離火,象近癸土之精,應為萬凶之門!”
他說的大部分是術語,其他人一知半解,僅有側耳聆聽的份,隻有杜素瓊微微一笑道:
“白先生易象甚熟,隻是忽略了一點,這洞的走勢一直兩曲,大體上雖是朱雀,實際卻為銅駝。”
白嘯夫一愕道:“銅駝?不可能吧!我們進來的地方明明是雀喙。”
杜素瓊微笑道:“白先生隻看了前麵,故而有此一想;妾身在入洞之初,曾望了一下後路,那兒另有一尖二折,是為駝首,我們入口之處為耳後,順頸而越雙峰,現在走的是後半段,向右行始能放心,以達其樞紐。”
白嘯夫動容拱手歎道:“山主心細如發,見微察著,在下自承不如!”
韋明遠也欽佩地道:“瓊妹!我不知道你還有這一套功夫。”
杜素瓊輕輕一歎道:“這些書籍都是管仙子搜羅遺留的,我接任山主之後,一向為俗務分心,沒有好好地研究,倒是念遠看得不少,她後來所賣弄的那些玄虛,多半是在梵淨山中的讀書心得,也是那些書害了她。”
白嘯夫興奮地道:“原來山主還藏著這些奇書,此次事了後,在下倒想造訪貴山去拜讀一番,不知山主可能垂允?”
杜素瓊笑道:“管雙成仙子原來規定那些書是給曆代山主看的……”
白嘯夫哦了一聲,微紅著臉道:“那在下的要求太冒昧了一點。”
杜素瓊微笑搖頭道:“白先生別客氣,隻要我們能生離此穴,妾身仍有權利變動規矩,目下還是先找出路要緊。”
白嘯夫點頭道:“謝謝山主,山主既然深明此道,還是由山主引路吧!”
杜素瓊謙笑一下,正待舉步,易靜突然道:“山主暫請留步!”
杜素瓊一怔道:“易夫人有何指教?”
易靜緩緩道:“妾身不解陣圖,卻有一點疑問不明。”
杜素瓊道:“夫人盡管說好了。”
易靜道:“這陣圖之學,起自何時,盛於何代?”
杜素瓊微笑道:“陣圖源於河圖洛書,河馬獻圖之說,不過是附會神話未足可信,易經出而小成,孔子雖然刪訂六經,非獨對易語焉不詳,是以後也鮮有解者,直到漢儒周敦頤著太極圖後,方衍生陣圖之學,諸葛亮再加一番整理……”
易靜莊重地道:“妾身係疑處正在此點,這洞穴是廣成子的陵穴,他是殷周之時的人,陣圖之學,應該還在萌芽期……”
眾人俱是一怔,杜素瓊不禁失聲道:“對啊!這洞中的布置已經很完善,絕不可能出自廣成子之手,看這陵穴很可能是一個騙局!”
大家都發起怔來,半晌後韋明遠才道:“騙局也許不可能,念遠博覽群書,不會亂下考證,再者以我們遇到的那些怪獸,也足證明是前古遺種。”
白嘯夫接著道:“那另一個可能是這陵穴早已有人進來,從新改裝布置過,這與我們先前的想法不謀而合。”
杜素瓊沉重地道:“真要是這樣的話,那些進洞的人就頗堪擔憂了,墓穴中既然早有人在,侵入者很難全身而退……”
白嘯夫也憂形於色道:“不錯!而且那先1之人,很可能早就得到了廣成子的遺籍,所以才能將那麼多的人困留在內……”
韋明遠將胸膛一挺道:“顧不得那麼多了,是吉是凶殊難預料,反正已經進來了,隻有闖它一下吧,越研究越糟!”
白嘯夫被他激動豪情,也跟著道:“對!韋兄豪人壯語,說得一點不錯,我們幹脆去找答案吧,何必空費心思,在這兒傷腦筋。”
杜素瓊飄身向前,走在韋明遠身旁道:“認路還是我熟一點,由我陪著你開道吧!”
韋明遠沒有反對,他了解杜素瓊對他的深情,劫後重逢,他們早已是生死同命了,而且有她的指點,也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危險,所以隻溫柔地看她一眼,回頭對白嘯夫等人道:“前途安危難測,我們最好拉長一點距離!萬一倉促遇變,也好有個接應,白兄請在兩丈之後隨行。”
白嘯夫察度情況,自是無法反對,韋明遠與杜素瓊先行,白嘯夫居中,最後則是向飄然、易靜夫婦。
這右邊南道略微窄了一點,可是光亮多了,那些光輝發自壁上,每隔半尺許就有一個光源。
光芒是淡黃色的,光源是圓形的,形如滿月,照在晶瑩加工的洞壁上,別是一般境地。
韋明遠好奇地道:“這光來得很怪,若說是夜明珠,不大可能有這麼大。”
杜素瓊莊重地道:“別去管它了,還是找路要緊。”
韋明遠走了一陣,實在抑製不住好奇心道:“不行!我非要看看清楚!”
說著走近洞壁,輕輕一縱身,拔高尺餘,將身子緊吸在牆上,正麵對著一個發光體看了良久,依然看不出頭緒。
杜素瓊在下麵問道:“看出什麼東西沒有?”
韋明遠搖頭道:“沒有!這玩意怪極了,像是一片半透明的大貝殼,磨成圓形嵌上去的,隻不知裏麵是什麼。”
說著用指微屈,對準圓麵上叩了下去,“波”的一聲,圓麵應手而裂,韋明遠驚奇地叫道:“怪極了,原來是一盞燈,不過沒有燈芯,也不知道燒的是什麼油,隻是在一個小洞中冒火花。”
杜素瓊聞言臉色微變,連忙叫道:“明遠!快下來!”
韋明遠還來不及問為什麼,驟覺腰上一緊,好似被人挾住了,飛速向前射去,行未多遠,背後傳來一陣巨響。
那陣巨響像是夏夜暴雨的急雷,轟轟不絕,且有耀眼的強光,接著四壁撼動,有如天崩地裂。
韋明遠驟然大驚,不知這突然的巨變因何而起,可是他最關心的是杜素瓊,側頭一看,她恰好在身邊。
那挾著他的白嘯夫,另一隻手還挾著杜素瓊。
響聲停息了,白嘯夫才將二人放下道:“好險!好險!差一點就要活埋在裏麵了。”
韋明遠詫然回顧,隻見後麵岩石崩落,已將他們的來路一齊封死,石礫中還冒出一陣陣的黑氣。
白嘯夫又道:“事起突然!兄弟太冒犯二位了?”
韋明遠驚道:“多謝自兄相救,隻是……”
杜素瓊在旁道:“這發光燃燒的是地府的一種氣體,性情極為不安定,本來被貝殼掩住了,你敲碎貝殼,氣體外逸,立刻就產生爆炸,勢不可擋,若非自先生動作快,我們恐怕就要埋在裏麵了。”
韋明遠咋舌道:“想不到會有這麼厲害,我聽說西域地方有一種地流水,可以當做燃料,大概也是這一類的東西。”
杜素瓊笑接道:“不錯!凝之成煤,溶之為油,化而成氣,三者原為一物,不過分量越輕,燃燒愈易……”
韋明遠歎息道:“遺物之奇,真是不可思議……咦!還有兩個人呢。”
原來大家在忙亂中,未曾注意到向飄然與易靜,此時被韋明遠一提才想了起來,發現他們並未跟來。
白嘯夫神色一慘道:“他們在我後麵,恐怕……”
韋明遠神色大變,連忙奔向亂石堆旁。
白嘯夫拉住他道:“韋兄!不能去!”
韋明遠急道:“他們一定是埋在裏麵了!現在施救還來得及。”
白嘯夫搖頭道:“這種氣體息息相連,現在正好被亂石堵住缺口。韋兄若是搬開石塊再引起爆炸,不但救不了他們,恐怕連我們也要陪在裏麵了。”
韋明遠急流下眼淚道:“他們是因為我鑄下大錯,才致埋身石中……”
白嘯夫黯然長歎道:“韋兄是無心之失,死生有命,我們也沒有辦法,然而死者已矣!
我們殉身在一起,於事無補。”
韋明遠急得一跳腳道:“錯因我起,人死我生,於心何安?”
杜素瓊婉言道:“爆炸時我曾見他們向後麵退避,他們功夫都很好,必然不會陷身,隻是與我們隔斷了。”
韋明遠還是不放心,杜素瓊乃正色道:“你一定要陪他們死,我自然沒問題,白先生是否也該跟著送死呢,況且他們未必一定就死了!”
白嘯夫接著道:“兄弟賠上一命也無所謂,隻是我們此行任務尚未完成,這洞穴中還有許多人生死未卜,韋兄尚祈三思,而後行!”
韋明遠長歎無語,半晌才對著石堆喊道:“向兄!易夫人!你們在哪裏?”
聲音響亮激越,震得碎石紛紛下落。
白嘯夫道:“沒有用的!兄弟拉著二位前奔時,最少也有幾十丈遠,這一段全被堵死了,千裏傳音,全靠空間為媒介,韋兄的聲音縱然可以透過實物,卻也無法使得咬字清楚,我們還是走吧!”
韋明遠道:“他們縱然聽不清楚我的話,至少也可以回我一聲。”
白嘯夫道:“這倒有道理。”
於是也幫著呼喊起來,一時甬道中回聲嗡嗡,連耳殼都震得很難受,卻始終沒有聽到答聲。
白嘯夫慘然一歎道:“兄弟已用家傳‘鳳吟傳音’,以兄弟功力,大概可以達於百裏之外,看來他們是凶多吉少了……”
韋明遠默然無語,淚水涔涔,對著那一片亂石,臉上有著說不出的愧疚表情,白嘯夫與杜素瓊也是唏噓不止。
三個人正在神傷之際,白嘯夫突然臉色一動,接著嘴唇微微易動,喉間發出輕微的吟聲。
韋明遠與杜素瓊俱被他突然的舉動弄得呆了。
白嘯夫動了一陣,忽而變色道:“糟了!”
韋明遠連忙道:“白兄可是聽到他們的回音了。”
白嘯夫搖頭道:“不是!兄弟接到了小女的回聲。”
韋明遠連忙問道:“她在哪裏?”
白嘯夫苦笑了一下道:“不知道!我方才使用‘鳳吟傳音’,突然接到小女的回答,可是隻講了一句話,就被打斷了。”
韋明遠急道:“她說什麼?”
白嘯夫道:“她隻問了一句:‘爸爸!是不是您來了!’兄弟連忙探問她的情形,卻已被人切斷,再無回音!”
杜素瓊莊重地道:“是不是白先生思女心切而生的幻覺?”
白嘯夫搖頭道:“不可能!寒門‘鳳吟傳音’創自家祖,有一種獨到的用法,發時無遠弗屆,除非被人切斷,否則絕不會失效!”“。”
杜素瓊問道:“白先生怎知被人切斷的呢?”
一嘯夫道:“使用此功時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對外人,一種是對自己人,尤其是對自己人時更為玄妙,不管中間有何阻隔,均可順利傳達,是以小女聽得我在呼喚向兄夫婦時,立刻傳聲連絡……”
杜素瓊微微色動道:“那令愛尚在人間是無可疑問了。”
白嘯夫滇:“不錯!至少在剛才發聲時,她並未遭到意外,不過一定是處身險境,而且被一個功力絕高之人製住。”
杜素瓊奇道:“先生何以得知?”
白嘯夫道:“寒門的‘鳳吟傳音’,是一種聲氣感應,非有內力絕佳的人,才能將之隔斷,兄弟本身亦產生警兆,據之判斷……”
杜素瓊想了一下道:“令愛既未遭害,其他人很可能生存……”
白嘯夫點頭道:“不錯!但是實際情形,兄弟不敢預測,那隔斷我傳音之人,功力高得出奇,奇到令兄弟難以相信……”
杜素瓊與韋明遠俱都為之駭然色變。
白嘯夫又道:“當世能隔絕兄弟傳音,除家祖外,僅天龍子前輩與撚花上人具此功力,但此人絕非三位老人家之中的任何一位。”
韋明遠呐呐地道:“有這種事?”
白嘯夫歎道:“兄弟絕非危言聳聽,此事也並非不可能,三位老人家依然健存,安知世上不會有第四人?”
韋明遠默然無語,杜素瓊想了一下道:“隻要有了消息,我們總得去碰一碰。”
白嘯夫苦笑道:“那是自然的,現在不知那前途之人,是友是敵,他要是敵人的話,我們三個人可就太差了。”
杜素瓊一揚眉毛道:“就算是以卵擊石,我們也別無選擇餘地,現在連退路都封死了,隻有前進一條路可走。”
韋明遠聽見“退路”二字,神色又是一陣黯然,屈膝跪在石前拜了幾拜,然後才含著眼淚,虔聲祝禱道:“向兄!易夫人!二位在昆侖山上的神仙歲月,卻被我這不祥人硬牽下了紅塵,更害得二位葬身荒山古洞……”
杜素瓊在旁道:“明遠!這可不能怨你,下昆侖山是他們自願的,他們來的目的是為了莊家父子,與你沒關係。”
韋明遠不理她,繼續禱告道:“二位若是吉人天相,幸保無恙,韋某尚可偷生,倘若二位真個遭難,韋某但等事情一了,立刻相隨地下……”
杜素瓊一把拉他起來道:“別癡了,你我能否生離此洞還不知道呢,說這些幹嗎!未來的事誰都無法預料,還是快點走吧!”
甬道上一路過去倒很平靜,間或有些門戶錯雜,在杜素瓊的辨認下,立刻就找到了正確的通路。
韋明遠一路上始終是很沉默,杜素瓊知道他還在為向飄然與易靜的事情而難過,所以不去撩撥他。
白嘯夫則在興奮中帶著凜懼,興奮的是得知女兒尚在人間,慎懼的是此去不知道會遇上怎麼樣的一個人!
走著!走著!突然眼前一陣開朗,三人不覺俱是一震,原來他們己處身在一間絕大的石室門口。
這石室十分寬敞,四壁光滑,光線自上端射人,室頂是一片琉璃製成的宮蓋,居然可以看到蔚藍的天穹!
室中無一物,隻有一邊靠牆處安放著一具銅棺,顏色發青,上麵長滿了一層厚厚的銅綠,型式十分古雅。
這室中仍是空不見人。
銅棺上刻著一些極為古怪的文字。
白嘯夫首先就被那文字吸引了注意,仔細辨認了半天,又用手摩掌了一陣,突然失驚呼道:“這是廣成子的瘞骨所,我們走到陵墓中心來了。”
杜素瓊驚問道:“白先生不會弄錯吧?”
白嘯夫指著那些文字道:“決不會錯,在下對曆代文字書法極感興趣,這是殷代甲骨文,脫胎於黃帝時倉頡所創的鬼哭體。”
韋明遠欽佩地道:“白兄的學識淵博,這上麵怎麼說?”
白嘯夫道:“上麵是廣成子自己鐫刻的墓誌銘,大意是說他一生的經曆以及他研究武功的經過,並告訴後人開棺的方法。”
韋明遠奇道:“他要開棺槨做什麼?”
白嘯夫道:“廣成子的確是一代奇人,他參研上乘武功,甚至於已經練成道家的元嬰,臻於身外化身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