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人變得異常靜寂。
台上的柳大木也有些緊張。
大家都在等待著杜念遠出第一道題。杜念遠沉思片刻,才微微笑道:“柳先生學識淵博,妾身不敢班門弄斧,請教一個字謎吧!”
柳大木冷冷地道:“別廢話了,快點說吧!”
杜念遠一轉眼珠道:“七人頭上長青草,射一昆蟲名。”
台下稍解文字的人,都開始紛紛思索。
柳大木想了一下,才微表欽敬地道:“夫人果然才思巧妙,居然出了這麼一個連環套題,老夫的答案是秋夜滿地燃鬥箕。不知是否中意!”
杜念遠笑道:“柳先生果然高才,您答對了。”
台下的人大部分還是莫名其妙,沙琰叫道:“這是什麼玩意?我們笨人想不透。”
杜念遠不去理他,回頭對四大弟子道:“布陣!”
淩寒冰、易水流、邢潔、孫霞四人立刻站成一個四方形,神情肅穆,準備接受柳大木的攻勢。
白紉珠站在韋光旁邊,扯了一下他的衣服道:“韋哥哥,你把那謎麵謎底都解釋一下好不好?”
韋光笑道:“七人頭上長青草是個拆字格,七人上加草,是個花字!”
白紉珠睜著大眼道:“這是個俗謎我也知道,花怎麼是昆蟲呢?”
韋光道:“莊子曾雲:‘枯草化螢’,拆開‘花’字,不是‘草化’兩個字嗎?螢火蟲不是草化的嗎?”
白紉珠叫起來道:“秋夜滿地燃鬥箕,是說處處流螢如星光閃爍,真是妙極了,題出得好,答得也好,你真了不起!”
韋光笑道:“我不行!聽見柳伯伯的答案後,才知道其中的奧妙,到底比他們兩個人要慢一著。”
白紉珠一撇嘴道:“那個討厭的老家夥,有什麼了不起!”
韋光怕被人聽見,連忙道:“別鬧了,看他怎麼通過武場!”
白紉珠這才不開口了。柳大木朝四人所站的方位看了一下,突地欺身近前,淩寒冰在最先,一掌推過去,柳大木微笑伸掌相接。
其餘三人迅速無比地各自揮掌上來,雖在淩寒冰之後,卻搶招在淩寒冰之先,令人防不勝防。
柳大木哈哈一笑,驀地撤掌,原來他接淩寒冰的那一掌竟是虛招,身形一滑,搶在空當中溜了進去。
到了洞口,他回身得意地大笑道:“好一個‘四元歸一’,老夫進去了!”
語畢身形一晃,就消失在洞口了。
杜念遠微微一怔,才對旁邊的朱蘭道:“這老家夥果然有一手!”
朱蘭沒有答話,台下閃上沙琰一拱手道:“老朽也想試一試,請夫人題目出容易一點。”
杜念遠微笑道:“沙堡主也有興趣,妾身怎敢用難?”
沙琰抖動臉上胖肉笑道:“老朽一時見獵心喜,隻是識字不多。”
杜念遠道:“沙堡主不要客氣,妾身出一道算題吧!有桃一籃,三三數之,俱餘二,問桃數最少有幾?”
這是個最簡單的算術題目,以今日最小公倍數的方法來做,連學生都能對答如流,可是此時卻頗為難人。
沙琰想了半天才道:“老朽僅知道是十七,卻不知道應該如何說明。”
杜念遠笑道:“堡主知道是十七已經對了,不必再加說明。”
沙琰興奮地道:“多謝夫人成全,不過在武功上,老朽倒是平常。”
杜念遠想了一下道:“寒冰!你領教一下沙堡主的鐵砂掌吧!”
沙琰見杜念遠隻命一人相試,不禁大是高興,立刻上前,叉開五指,直拍過去,口中招呼道:“小哥!老朽承教!”
淩寒冰微微一笑,伸掌接了上去,隻聽見砰然一聲巨響,。震得本台俱動,淩寒冰的身子搖都沒搖。
沙琰卻登登連退三步,臉色煞白。
四下一陣嘩然,因為沙琰在漠北聲譽甚著,為第一流的武師,居然被一個年輕人一招擊退!
淩寒冰雖然在少林寺擒過滌鏡大師,因為這是很隱秘的事,所以識者寥寥,他們若知道他隻用了兩成功力時,恐怕還要震驚不止呢!就是這樣,四下群豪對神騎旅又自然而然地增加一成懼意。
杜念遠佯怒叱道:“寒冰!你怎麼對沙老堡主如此不客氣!”
沙琰滿麵羞慚,一拱手道:“老朽自不量力,徒然招辱!”
又拱了一下手,慚然下台。
這一來有幾個躍躍欲試的高手,都不禁息下了一試的勇氣,連原來擠在台口的人,都身不由己地退了幾步。
杜念遠眼光一掃台下道:“有哪位願意再試試運氣的?”
問到第三遍時,台下上來一人。
杜念遠倒不禁一怔,這人是個年輕的和尚,歲數不過三十左右,一身癩瘡,滿頭膿包,長相十分的髒。
那和尚裂開大嘴,露出一口黃牙笑道:“夫人!貧僧有資格一試嗎?”
杜念遠勉強的賠笑道:“當然可以了,請教大和尚法號!寶刹何處?”
和尚笑道:“貧僧這一身髒相,大廟不收,小廟不留,哪有容身之處?生來無名無號,就叫做邋遢和尚吧!”
杜念遠一皺眉道:“大和尚方外高人,請教一道佛題吧!佛有諸般法相,又雲無相,大和尚是法相,還是無相?”
和尚搖頭笑道:“貧僧從不吃素念經,哪裏通曉佛理?我就是這一相!”
他答得瘋瘋癲癲,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隻有杜念遠反而神色一動,覺得這和尚大有來頭。
想了片刻又笑問道:“你是這一相!我是哪一相?”
和尚又笑道:“你是你相,我是我相!我相不好看,卻得四時平安。你一人能睡多少覺?吃多少飯?”
杜念遠神色一動,躬身道:“大和尚請進去吧!”
和尚搖著大頭笑道:“貧僧不須比武了?”
杜念遠正容道:“不必了,妾身共問了兩個題目,就算大和尚通過兩場。”
和尚也不答話,搖著大頭唱道:“樹上的果子成熟了,地下的毒蛇開口了,大姑娘,小媳婦都對我笑了……”
瘋瘋癲癲地唱著,搖搖擺擺地進了洞。
杜念遠神色不愉,臉寒如霜。
孫霞在她身旁道:“夫人!這和尚瘋瘋癲癲,您怎麼對他那麼客氣?”
杜念遠一歎道:“你不知道,他大有來曆!”
孫霞奇道:“什麼來曆?瘋言亂語的簡直不像個出家人!”
杜念遠歎息道:“他最後一個答案,以及他所唱的歌……”
孫霞道:“那有什麼意思?”
杜念遠正色道:“那是他的禪機!佛經上說:‘天下有四自壞,樹繁花果,還折其技,虺蛇含毒,反賊其軀’………
朱蘭憬然說道:“難怪他說什麼吃飯睡覺,明明是在告訴你鋒芒太露,必至殞身,你心機過人,卻從無寧時!”
杜念遠想了一下,突然煩躁地道:“不去理他!我這輩子做人定了型,憑誰也無法改變了。”
朱蘭輕輕一歎,滿是無可奈何之態。
台下這時又上來一個年輕公子,手搖招扇風儒俊雅,尤其是一身白衣,更顯得秀氣不俗。
他作了一個長揖道:“夫人!小生敬求一試!”
杜念遠橫了他一眼道:“請教公子貴姓大名?”
年輕公子將招扇輕輕一搖道:“家住日落處,姓在隋唐間!”
杜念遠看他扇子上書著一頭明駝,顏色雪白,不禁心中微微一動,臉上卻裝出笑容道:
“原來是少幫主,不知何時來到中原?”
年輕公子微笑道:“夫人還認得在下?”
杜念遠笑道:“當年令尊作客中原,訪問天龍時,妾身曾經見過,是以略有印象,見到公子扇上白駝,再聽公子口氣,因以得知!”
這時大家也明白了,這少年敢情是西域白駝掌門宇文都的兒子,難怪他念的那兩句詩。
日落之處,正是西邊,說明了他的來處。
隋朝曾為宇文氏所纂,後又為唐所滅,點出了他的姓氏,這年輕人的學問還真不錯!
當年白駝幫主為追討無名老人留下的技藝,曾經到天龍幫尋事,雖為韋明遠所敗,卻震動過一時。
現在年輕人又來到中原,不知懷何目的。
少年公子又笑著道:“在下宇文琮,此次初人中原,本為見識一下中原風土人物,不期遇此盛會。也想湊湊熱鬧。”
杜念遠卻臉色一動道:“宇文瑤是你什麼人?”
宇文琮搖頭笑道:“宇文瑤是什麼人?在下並不認識。”
杜念遠想了一下,神秘莫測地道:“公子不認識就算了,公子可是也想進去?”
宇文琮笑道:“盛緣難再,在下難免心癢。”
杜念遠微笑道:“公子出口成誦,妾身請教一聯。”
宇文琮道:“在下學識淺陋,夫人出題容易些。”
杜念遠微笑道:“扇上明駝,足下生風!公子曾覺高雅否?”
她借扇喻人,寓有罵人的意思,因為扇子手搖生風,以手比足,說宇文琮是一匹駱駝。
宇文琮微笑道:“鬢底孤鳳,耳畔增霞!夫人可堪淒涼乎?”
他文思甚捷,見杜念遠耳下的環鐺,各掛著一隻雕髏的金雞,故意指雞為鳳,還暗諷她丈夫遠別的意思。
杜念遠臉上微現怒色,但立刻平靜下來一笑道:“公子文才敏捷,妾身自歎不如!”
宇文琮笑道:“哪裏!哪裏!夫人乞示武場!”
杜念遠微一沉思道:“潔兒!你用旋風第七招向公子討教!”
邢沾答應一聲,臉上現出不解的神情。
杜念遠沉著臉道:“你還等什麼?”
邢潔這才站到宇文琮前麵,輕輕一掌拂過去,宇文琮見杜念遠說得很嚴重,而且方才得罪了她。
心想這一招定會很厲害,所以凝神迎上一掌,哪知對方全無勁道,身形一下子站不穩,衝了過去。
這時背後空門暴露,邢潔隨手都可以製住他,他心中一慎,立刻反手朝後拍去,用意在敗中求保!
誰知邢潔並未繼續攻擊,他的一掌自然落空了。
心中更覺驚異,臉上羞得緋紅!
杜念遠微微一笑道:“公子武學造詣亦自不凡,兩場俱通過了,請進吧!”
宇文琮莫名其妙,可是杜念遠說過話後,便不再理他,臉也對著外麵,他隻好慢慢地進洞了。
邢潔過來道:“夫人!我‘風送薔蔽’之後,隻要再加一下輕風拂背,立刻就可以打敗他,您怎麼隻限我用一式虛招呢?”
杜念遠沉著臉道:“我就是要他通過,讓他到洞裏吃些苦頭!”
朱蘭在旁異道:“為什麼?這小夥子就是口上刻薄一點,然而是你先罵他呀,我看他怪聰明的,你何必要害他呢?”
杜念遠哼道:“他不該姓宇文,而且他長得有點像宇文瑤,不管他們有沒有關係,他都有取死之道!”
朱蘭奇道:“字文瑤是大內公主,怎會跟他有關係?”
杜念遠道:“誰曉得,方今的皇帝也不姓字文!公主怎會叫宇文瑤!”
朱蘭也無法回答了,隻得搖搖頭。
此時杜念遠的心情已十分惡劣,連續有幾個江湖人上來相試,她都很簡單地放過文場。
可是在武場上卻已不留餘地,四大弟子似已得到她的暗示,出手俱是殺招,一式斃命,頃刻間台上伏屍好幾具。
台下的群豪都噤口不敢作聲。
他們舍不得離去,卻也不敢再輕易嚐試了。
又等了片刻,一個老者飄身上前。
杜念遠見狀一呆道:“商老先生也來了。”
老者微笑道:“老夫活得不耐煩了,反正人生總不免一死,與其老死牖下,倒不如把命賣在這台上過癮。”
他說話時中氣十足,表現出無比深厚的內力。
台下有認識的,俱都大為吃驚,因為此老正是當年雪山四皓中碩果僅存的商漁,不知他何以也來湊熱鬧了。
杜念遠卻在昆侖山上就先見了他一次,微微發怔道:“拙夫呢?”
根據淩寒冰的回報,她知道韋紀湄是跟他一路的,所以心情十分激動,連忙問了出來。
商漁微微一笑道:“韋世兄與老夫一齊來的,此刻卻不知在哪裏?也許正在搜尋端木方的下落吧!這是我們來此的目的。”
杜念遠一驚道:“端木方?”
商漁點頭道:“不錯!此獠不除,天下難安,夫人飲鴆止渴,將此獠收留利用,日後必受其害,遺患無窮!”
杜念遠驚呼出聲道:“你們怎知端木方在此地?”
商漁道:“端木方身具寒毒,我們幾個人早就聞慣了他的氣味,大會尚未開始,韋老弟即已發現了他的蹤跡。”
杜念遠更驚道:“他追蹤去了?”
商漁點頭道:“不錯!莊家父子也去了。”
杜念遠一頓足道:“不好!我得趕快進洞去,恐怕他們都會失陷進去了。”
商漁變色道:“怎麼?端木方在洞裏?”
杜念遠急道:“是的!大會開始之先,端木方就在幕後先進去了,我答應先給他一個機會,實際是藉此除掉他。”
商漁大驚道:“你在洞內布下了毒謀?”
杜念遠道:“沒有!可是洞中原來卻有許多凶險埋伏。”
商漁搖頭道:“老夫眼睛從沒有離開洞口,卻沒有看見過韋老弟……”
杜念遠頓腳道:“洞口高布幕本來就有二尺距離,那是給端木方留的進路,紀湄一定是趁人看不見時溜進去了。”
商漁也急了道:“老夫得趕緊去接應一番!”
杜念遠此時方寸已亂,剛一點頭,商漁已閃入內。
台下大叫道:“不行啊!他怎麼可以違例?”
杜念遠朝下叫道:“我懶得管了,誰有本事盡管進去,隻要你們不怕死!”
說完匆匆就朝洞口而去,她身畔的徐剛、公冶勤、祝家華以及四個弟子都要跟著進去。
杜念遠返身急叫道:“人多了沒有用,你們等在外麵吧,假若我兩天還沒有出來,你們擁公冶勤做首領,不必再等我了,徐剛跟我去。”
公冶勤剛叫一聲:“夫人!您……”
杜念遠苦笑道:“別多猶豫了,你腦筋還夠靈活,四大侍者輔助你,神騎旅依然可以脾脫天下而有餘,好自為之吧!”
說完帶著徐剛,在洞口一閃而逝。
這突變的訊息,使大家都呆了,一個個怔在洞口,不知所措,望著黑森森的墓穴發傻。
韋光突然道:“我也該進去!”
朱蘭一把拉住急道:“不行!那裏麵太危險!”
韋光慨然道:“大哥大嫂,還有許多外人在裏麵,我怎能不去?”
朱蘭帶淚叫道:“韋家就隻剩你一條根了……”
韋光凜然道:“韋家子孫不會因為危險而卻步,我不想進去得好處,但是我不能不進去救人,娘,您別攔我吧!”
朱蘭才把手一鬆,韋光已如箭似的投進了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