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寒星冷出手助弱女(2 / 3)

那烏木禪院靜靜地屹立在峰頂後麵的一座懸崖邊,峰高風寒,的確是絕俗超塵的地方。

史思溫見到一個和尚,便說出自己姓名來曆,請謁血印禪師。烏木禪院的僧人受過石軒中之恩,立刻帶領入院內,當下見到血印禪師。

血印禪師問他來意,史思溫告以石軒中敗於鬼母手下,終於跳崖之事。

血印禪師矍然動容,嗟訝良久,才十分痛心地歎息道:“像令師這等當代大俠,實在不該有英年夭折。若果天心如此,老衲夫複何言?”

史思溫見這位德行深重的大和尚也露出情感激動的痕跡。想起那磊落光明的師父,不由鼻子一酸,灑下兩行熱淚。血印禪師安慰他好一會兒,便著人鳴鍾召集本院僧人。鍾聲三響之後,餘者猶在繚繞,已有十二名和尚魚貫進入禪房。

血印禪師起身朗聲道:“有一個不幸的消息,本座必須告訴諸位。”

十二名和尚一齊合十躬身道:“敬請主持大師賜示。”

血印禪師沉聲道:“石軒中大俠已因赴碧雞山和鬼母決戰,不幸落敗,石大俠自己跳下懸崖。”

這十二名和尚中,其中有兩位目睹當日石軒中大顯神威,將陰山苦海雙妖擊退,正是身受其恩的人,聞言不由驚悲交集,長歎連聲。

血印禪師莊重地道:“道慧,你以本院最隆重的葬禮,鳴鍾一百零八響,好送石大俠英靈西行。”道慧和尚恭應一聲,麵含悲容,疾出禪房。

片刻間,鍾聲悠悠升起,隱含淒側之意。登時天柱峰頂,為之凝結住一層愁雲。

史思溫見師父如此得人敬重,觸景傷情,虎目中淚珠直流下來。

鍾聲響了十響,忽然寂然無聲。眾人等了一會兒,仍然不曾再響。正在驚疑之際,道慧和尚且步入禪房。隻見他麵上恢複平靜安詳之色。

血印禪師道:“道慧,鍾鳴十響,乃是迎賓喜歡之意,你難道不知麼?”

“弟子豈有不知,但適才弟子鳴鍾十響時,老方丈忽然現身,含笑製止弟子再敲下去。

弟子其時心懸石大俠安危,故此大膽上前請示。老方丈卻含笑搖首不言,隻揮手令弟子離開鍾樓。”

血印禪師微噫一聲,仰首尋思一會兒,才道:“生死本屬天數,在俗家人而言,生則喜慶,死則悲戚。老衲等為天下蒼生著想,故而含悲送行。但家師既然離關現身製止,說不定石大俠仍在世上。但也許他老人家為五大俠著想,認為浮生本屬虛幻。既然擺脫塵緣,西歸福地不應為他悲悼之意也未可料。”

史思溫聽老禪師如此解釋,倒不知信他那一個說法才好。但卻收住眼淚,道:“史思溫敢代家師向各位大師致謝盛意,正是存歿皆感。”

當下其餘十二名和尚皆散去。史思溫便向血印禪師說出要覓地練劍之意,請血印禪師指示明路。

血印禪師沉思有頃,突然決定道:“你所要對付的是天下無敵的鬼母,因此必須有製敵取勝的把握才行。那陰山苦海雙妖之一的龐仁君,臨死時因留字在細沙上告知體師父說,她父親天玄叟龐極曾經留下一部手抄本,藏在紫湖山麓野鳥洞中。其內尚有奇珍十二件,悉以贈令師。那手抄關係重大,因那天玄叟龐極武功高強,為百年數一數二的黑道高手,他平生揣摩天下各派的武功,盡數錄在其中。連鬼母位以稱雄宇內的玄陰真經,他也曾覽閱過,記載得十分詳細。你如要對付鬼母,非知己知彼不可。這部手抄本既有記載玄明真經,你細加研究,不難發現破綻或弱點,從而針對其弱點,痛下苦功,這才有擊敗鬼母的希望。”

史思溫矍然道:“既然有這種機會,史思溫這就出發到那紫湖山去。”

血印禪師道:“這些字跡,老衲是數日後始見到。不知在老衲之前,是否曾有人見。事不宜遲,你還是趕緊起那紫湖山一探究竟。不過苦海雙妖另一個費選未死,不知會否在紫湖山。”

史思溫慨然道:“縱有任何危難,史思溫也不懼怕。”

血印禪師突然又想一事,便道:“你取到天玄史龐極遺下的秘籍之後,如紫湖山不便久居,可以回到此地,一心一意苦練劍術。”史思溫大喜,忙忙施禮稱謝。

血印禪師當下告訴他那紫湖山江左東南的武夷山脈中一座名山,由於此山之旁,有一個大湖,湖深數丈。遠遠望去,水色帶紫,極為悅目,稱為紫湖。因而那山以湖為名,稱為紫湖山。此去紫湖山,大概十日便可到達,血印禪師怕他走錯,便畫了一幅詳細地圖。

史思溫急於為師複仇,連素齋也不吃一頓,匆匆拜辭下山。不一日,已踏入武夷山脈中。但見亂峰插雲,叢嶺遮路。入山漸深,已不見人煙。好在他身上幹糧帶得極足,可以在山中熬上半個月也沒有問題。

史思溫仗著一身武功,便不按著地圖的路線規規矩矩地走。凡是隔著山峰,總是直接攀登淩跨過去。走了足足五日,越走越不對。再看地圖時,已找不出來龍去脈。史思溫跌足悔恨不已,但已無計。隻好找個石洞,胡亂吃些幹糧,飲幾口山泉,便在石洞中憩息。等到翌晨,暗念必須往回走,找到入山途徑,才按圖尋到紫湖山去。

他這一轉足足轉了五日,還是在亂山中繞來繞去。這正是欲速不達,當初為了少繞一點兒彎路,誰知竟然多耽擱了幾日。若果老是走不出亂山,可能還得老死在這人煙全無的荒山中。

如是又走了兩日。這天早晨,史思溫仍然不屈不撓地向西北方走。眼前的景色十分悅目,壯麗中蘊著清秀。峰回路轉,鳥語猿啼,那熙攘的塵世紛爭早已拋在腦後。便可憐史思溫哪有心情來欣賞,不過他有一點可以肯定的,便是再越過數座山峰之後,必有人家。這是因為他忽然發現一座樹林中,竟有斧頭遺痕。既有樵子,人煙自然不遠。

驀地聽到低微的啼哭聲,隨風隱隱送入耳中。史思溫聞之大訝,想道:“這荒山中哪得有人啼哭?況且聲音雖然嘶啞,卻是女子嗓音。”思疑不定,便有點兒躊躇起來。嚐聞深山大澤中,常有幽靈妖魅,化身作各種形相,引人心動。這聲聲女子啼哭之聲,會不會正是山精木客之類,誘自己人彀?

但史思溫到底是個俠義之人,想了一會兒,便決然自誓道:“我這個身體已屬玄門,更兼是一代大俠的弟子,今日既然聽到女子哭聲,焉能不理?縱然被妖勉精怪所害,也得去瞧一瞧……”想罷豪氣倏發,驀地仰天長笑數聲,一徑大踏步向啼哭聲處走去。

繞過山腰,陡見那邊有座幽穀,穀中盡是嶙峋怪石,寸木不生。但穀中卻有一株五尺高的綠樹,葉形如茶,顏色碧綠得可愛之極。樹邊蹲著一個女子,此時正哀哀痛哭。雖已聲嘶力竭,眼中無淚,繼之以血。但仍不肯罷休,大有哭死幽穀方始甘心之概。

這個少女荊釵布裙,竟是個村女裝束。但因衣裳顏色配調得宜,看起來甚覺清雅。

史思溫偷窺了好久,見她的確哭得肝腸寸斷,聲音逐漸低微,生似行將斷氣。當下忍不住疾躍下幽穀,站立在那村女身前。卻見那村女麵目秀麗,雙眸中已無光采。可是史思溫仍然瞧得出她眼中毫無悲戚之意。他為之一怔想道:“也許我看錯了,她定是傷心至極,故此旁人無法看得透。”

那村女雖然見到這個少年突然出現,但啼哭如故,也不走開。

史思溫覺得她好像哭得更加傷心,悲慘得四天雲台,峰嶺黯然。實在忍不住奇怪之心,便朗聲問道:“請問姑娘何故獨自在此啼哭?”

她沒有理睬,哭得甚為起勁。

史思溫歇一下,又問道:“姑娘遭遇了什麼不幸?這般傷心?要知你已哭得聲嘶力竭,再不停止,便有性命之虞了。”

她理都不理,仿佛史思溫那麼大的一個人擺在麵前,根本就看不見。

史思溫有點兒窘困,本想轉身走開,但又不念這樣便無功而退。於是又朗聲道:“姑娘,你可以暫時停一停麼?”他歇一下,見她毫無反應,不由得更加提高嗓子,道:“姑娘,你究竟聽到我的話沒有。”

那村女啼哭如故,連眨眨眼這種最漠視人的表情也沒有。

史思溫含怒想道:“這女子太不近人情,縱然想哭死,但也不應這副樣子對人啊!咦,莫非她已哭得神智不清?我且推推她,看是如何?”他先伸手在她眼前一晃,見她沒有反應,便肯定對方可能哭得昏了。於是輕輕推她的肩頭,一麵道:“喂,姑娘,你到底瞧見我沒有?”

哪知史思溫的手一觸到她的肩上,她立刻停止啼哭,眼睛眨了一下。史思溫怕她以為自己輕薄,忙忙縮回手,哪知手一縮開,她又大哭起來。

史思溫劍眉一皺忖道:“這個女子太過任性固執了,想人生有什麼值得這麼留戀?如是特別留戀,倒不至於傷心至這個地步,不好了,她連蹲也蹲不穩啦,我且看看她的脈息如何再說。”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細按脈息,但覺微弱之極。

史思溫大驚忖道:“這種脈息別說再哭下去,就是略受震動,心脈立斷,神仙難救。”

正想之時,猛然驚覺那村女已停止哭泣。他的兩道劍眉緊緊皺在一起,心中卻有一點點領悟。

原來史思溫記得自己才推她肩頭時,她忽然停了一下,但手掌離開,她便啼哭如故。現在他抓住她的手,她便停止哭泣。由此他領悟出她的忽然不哭,好像和他的手有關聯。不過此刻地按著她的脈息,覺察出極為微弱,隻須再哭數聲,可能心脈即斷。當下不敢移開手掌以試驗,急急以左手從囊中取出師門秘製保心丹,給她眼下一粒。

不一會兒,村女脈息漸強,眸子中已恢複了一點兒神氣。史思溫心想她最少也得將養個把月,才能恢複耗去的元氣。

她喘息了好一會兒,頸上微觀紅暈。敢情災難一過,便生羞赧之心。史思溫見她露出畏羞之色,不知不覺縮回右手,那村女登時又啼哭起來。史思溫趕快一把捏住她的手腕,道:

“你再哭幾聲,性命便保不住啦,你姓什麼?為何在此處啼哭不休?”

她院了幾口氣,才道:“我姓陳名紅英,就住在南方十裏處的了工家村。我們村子以種菜出名,閑來無事,常常攀登高山大嶺,或者絕壑幽穀,找尋野生名茶,取籽回去培種。昨日我自己走到這邊來,忽然見到這座幽穀中,獨自長著這株綠樹。遠看以為是異種名茶,匆匆趕落穀來。哪知細看之後,又不大像……”

史思溫劍眉一皺,道:“那麼你失望得大哭起來麼?”

她搖頭道:“不,不。怎會這麼傻呢。那時我本想采幾片回家去給我父親看,他一定認得出是不是茶樹。哪知摘葉時,忽見葉後藏著一枚鮮紅色的果寶,顏色非常好看。我起初怕這果子有毒,不敢摘下去,光是湊近去嗅嗅。那果寶的香味實在好聞,我才放心摘下來,放在嘴中嚐一嚐。”

她說到這裏,已自力竭,便休息一下。史思溫被她勾起好奇心,真想叫她不要停止。好容易等她恢複一點力氣,便又繼續道:“那枚紅果入口便化,甘香滿頰,咽下腹中之後,全身都感到十分舒適。”

“那麼你哭什麼呢?”史思溫大感訝異,忍不住插上一句。

“誰知隔了一會兒,我覺得滿腔悲哀,非哭不可,於是放聲大哭。這一哭開了,竟不能停止。最慘的是全身酸軟無力,連站也站不住。更別說是走回家去,就這樣一直哭了一日一夜,直到相公你出現。”

史思溫甚覺奇怪,暗忖何以自己一抓住她,她便能夠不哭?想了一會兒,驀地哭然如有所悟。暗念這一定是自己乃是男子,她是女子,因陰陽二氣相感應,故此她一被自己握住,便可以停止哭泣。

陳紅英甚為聰明,見他矍然之色,便問道:“相公你知道為什麼能夠使我不哭麼?”

史思溫點點頭,但一想這些理由不便解釋,便含糊道:“我雖然想到一點,但未必就對。等我再瞧瞧才可以確定,現在你能夠移步麼?我送你回家去。”

她掙紮起來,史思溫以內力助她,登時容易得多。她歡然道:“真奇怪,我好像比平時有力,身體也輕得多,站起來並不費多少氣力呢。”

史思溫暗暗一笑,道:“那麼我們走吧。”

兩人慢慢牽手走出幽穀,史思溫問道:“陳姑娘你既是此地人氏,可知道有一座紫湖麼?”她忙道:“我知道,就在西南方第五座山便是。但我們可不敢到那邊去呢。”

史思溫聽了,暗自點頭想道:“這就是了,那陰山苦海雙妖一定十分凶殘,這些山裏人可能曾遭他們殘殺,故此列為禁地。”

走了幾步,陳紅英道:“那是因為紫湖山前麵的紫湖,麇聚無數野鳥。這種野鳥似鷹非鷹,全身黑白相間,性情凶暴非常,卻又合群。隻要惹怒其中之一,立時數百數千地成群撲來,或用嘴啄,或用爪撕。別說是人,就是老虎也不敢招惹他們。”

史思溫一聽敢情如此,自己竟是料錯了,不覺仰天長笑。

陳紅英不知他笑些什麼,便也陪著笑起來,忽然歎口氣,道:“我以為自己一定哭到氣絕而死,哪知相公突然出現,救我一命。我現在居然還有笑的福氣哩。”

史思溫低頭安慰她道:“你暫時別胡思亂想,回到家裏,還要好好地將養好久呢。”

他們說說笑笑地握手同行,形跡親密之極。

山峰那邊驀地轉出兩個人,卻是一男一女。兩下相隔尚遠,這一男一女乃是在史思溫他們右側的峰上,故此史思溫沒有發現寂寂空山中,忽然會有人蹤出現。

那一男一女年紀均輕,男的是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一身壯士打扮,眉毛甚濃,臉上露出一股粗豪之氣。肩上斜插著一柄寶劍,絲穗在風中微微搖晃。那女的年紀更輕,約在十八九歲左右。身材婀娜,長得眉目如畫,雪膚花貌。端的好一位美麗的少女。她也帶著一口長劍,故此在婀娜中又隱隱露出英氣。他們一瞧見下麵攜手同行的兩人,都一齊怔怔地定睛而視。這時史思溫正低頭安慰陳紅英,形態甚是親昵。

“那不是史思溫麼?”壯士驚訝地說。

他一說完,便想張口大叫,旁邊的女郎突然急躁地道:“不要叫他,我不理他。”

那壯士訝異道:“為什麼?你當日受他庇護,可以說有過救命之恩。”

“大叔你別管我。”她顯得浮躁異常地說,“哼,我理會他才怪哩。”

那壯士聳聳肩,露出無可奈何的樣子,但果然不則聲。眼見史思溫牽著那位姑娘的手,轉到山後,消失不見。

“鄭大叔,我很抱歉剛才對你無禮。”那位女郎低頭道:“但我不願意見到他。”

那壯士敢情正是自告奮勇替朱玲找回徒兒上官蘭的魔劍鄭敖。他憑自己在黑道中的關係,果然不久便得悉上官蘭出現江西地方。當下兼程追趕,不消多日便追上了上官蘭。

上官蘭起初還驚疑不定,但經鄭敖說出詳細經過情形。她也就暫時相信,隨他一道向襄陽進發。僅僅走了一日,上官蘭已發現這魔劍鄭敖處處不失男兒本色,果然是個鐵錚錚的漢子,於是漸覺放心。

第二日來到武夷山脈中,便忽然碰上史思溫攜著那位姑娘。上官蘭一見之下,登時妒恨攻心,使得她幾乎要暈倒在地上。若不是魔劍鄭敖在旁邊,她可能會在一怒之下,追將上去,把史思溫狠狠地痛罵一頓,甚且摑他幾個耳光,方能稍泄胸中之憤。

“哼,怪不得他以前雖然和我很好,但有時會流露出有心事的模樣,原來他已經有了心上人,他太可惡了,既然這樣,他應該坦白告訴我啊……”她一麵恨恨地想,一麵走下峰頂。

鄭敖見上官蘭麵色又青又白,頗為擔心她出了什麼毛病,本來想自己追上史思溫,告以他師父並沒有死這件事。同時因地消息靈通,此時已知石軒中和東海碧螺島主子叔初約期鬥劍的事。但因上官蘭麵色太難看,唯恐她有什麼毛病,隻好暫時不去理會史思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