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軒中心裏發急,兩三個起落,已縱到白鳳朱玲隱身之處,他柔聲道:“玲妹妹,真把我駭死了。我正急著殺死那兩個老家夥,要為你報仇呢!”
破牆後飄起清朗加銀鈴的聲音:“石哥哥,我知道你著急,但剛才我不能現身。”
石軒中頭上沁出冷汗,心知朱玲這一次一定完全毀於烈火之下。不過他覺得十分奇怪的,便是朱玲的聲音這麼安祥,一點兒也不顯得特別激動。
“一定是她對我有了信心之故。”他想道:“這一回我必須更加小心安慰她,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我得比以往還要對待她好些。”想到這裏,未免有點兒黯然神傷。他並非為了朱玲容貌身體改變了而這樣,僅因覺得朱玲的災劫未免太多了。這一回的不幸,應該落在自己的身上才對。
朱玲在破牆反問道:“石哥哥,那兩個可惡的老怪被你打跑了麼?”
石軒中柔聲道:“他們已嚇破膽子啦,猿長老還在追躡他們呢。”
“剛才你那一劍,多麼神妙和威風啊……”她聲音中流露出快活的意味:“那不正是你夢寐以求的劍術麼?”
“是的,那一劍把兩個老怪的頭上的眉毛胡子都剃得精光,哈哈……”
石軒中極力說得輕鬆一些,好叫朱玲暫時忘掉她自己可怕的遭遇。不過因為他天性淳厚,為人方正,故此聽起來不大滑稽可笑。這連他自己也感覺到,不禁為了自己的笨拙而懊惱起來。
但朱玲卻發出銀鈴般悅耳的笑聲,道:“石哥哥你真行,武林公推給你的外號劍神兩字,足可當之無愧。啊,我真覺得榮幸……”
石軒中覺得此時此地,朱玲仍然表現得這般多情,未免令人更覺傷心。當下忍不住歎息一聲,道:“我寧願是個平凡的人,而能夠和你日夕盤桓在一起,平靜愉快地度過一生。
哎,你身受這麼多苦難,我恨不得能夠代替你。”
“石哥哥,你待我太好了……”她異常感動地道:“可是我也曾想過,假如沒有苦難,怎樣會顯現出我們愛情的光輝呢?沒有痛苦,我們怎知快樂的寶貴。”
石軒中惘然道:“你的話雖然十分正確,可是這過程太過令人難以忍受。每一次都是死生一發那麼危險。假如有一次不幸無法挽回,你說怎麼辦呢?愛情的光輝有什麼用處?”
他們這對劫後餘生的情侶,竟然隔著一堵破牆,傾訴著心聲。
但在佛堂中的猿長老,可就沒有這種閑情逸致。原因是星宿海兩老怪商量之下,決定趁石軒中趕去看朱玲之時,先拿猿長老試手,瞧瞧地缺是否支持得住。而且因在佛堂之內,光線黝黯。兩老怪本來還有獨門暗器銀令箭,正可在這地方使用。因此兩老怪聞聲不哼,分頭向猿長老撲到。青竹枝交擊如雷霆忽發,聲勢淩厲無比。
猿長老百年修為,見多識廣。正是人老變精,鬼老變靈。一看這等形勢,心念連轉,已明白對方必有詭計陰謀。但他卻不能像兩老怪般不顧一切,是以不肯出聲叫石軒中助陣。心想星宿海兩老怪一定要用成名暗器銀令箭,便小心翼翼地先守住全身,再作計較。
天殘地缺兩老怪攻了數招之後,登時已明白地缺老怪傷勢影響非輕,不可久戰。否則一旦石軒中和猿長老兩人合力反攻,則今日之局,可能不堪設想。但兩老怪與猿長老已結下江海之恨。這兩人因是心靈相通,故此僅僅嘴唇輕動,便均能彼此聽到所說的話。對麵功力高強的猿長老,卻無法偷聽到他們這等特別的心靈傳聲。
數招一過,地缺便改為側麵牽製,以天殘老怪作正麵猛攻。猿長老暗中留心地觀察這種情勢變化,這刻他那雙天生火眼,並沒有睜大,反而迷縫著隻剩下一線。因此黑暗中隻能見到一線紅光閃爍不定。
天殘老怪的青竹杖連綿進擊,毒辣異常。杖上運聚全力,但卻不是硬砸硬掃。時時化杖為劍,使出戳、刺、劈、粘四訣,招數變化極盡精微之能事。這一來采取守勢的猿長老便膠著在當地,見招拆招,連劍化解。
地缺老怪倏進又退,突然一杖插在地上。佛堂中的地麵全是石地,何等堅硬。但地缺的青竹枝插下去,看來竟毫不費力。猿長老友目微微睜得大些,已將地缺的一切動靜盡皆看清。見他功力如此深厚,不由得輕輕點頭。暗想如不是石軒中已將地缺老怪刺傷,左臂已失作用,這兩個老怪聯手合擊,根本不須使用暗器,定可占得上風。縱然要施展暗器,那地缺雙手俱全,又何須插杖於地,才能騰出手取暗器施放。
地缺老怪青竹杖一插入地,天殘者怪便加緊進攻。青竹杖出處,風雨為之變色,淩厲異常。猿長老清嘯一聲,突然改守為攻,劍化“飛渡千仞”之式。但見一道青森森的光華,突然從天殘老怪右上方射過。兩下擦過之時,雙方各以最上乘的手法,換了五招之多。
天殘老怪功力畢竟遜了一籌,吃猿長老劍光一震,退了兩步。急急跟蹤撲去時,猿長老施展開身法,倏東倏西,忽遠忽近,猿公劍法威力陡盛。反而把天殘老怪裹在劍光中,形勢不利。地缺老怪原本取出成名暗器銀令箭之後,便俟機會施放。這刻一見天殘形勢不佳,仗著佛堂中黑暗異常,迫得提前發動。
猿長老時時刻刻,總有一隻眼睛嚴密監視著地缺老怪。忽然見他右手揚處,一道銀光朝這邊射來。立刻雙目大張,紅光四射。在這黑暗之甚的佛堂中,宛如突然點上兩盞燈籠。
那道銀光來勢不徐不疾,令人生出柔和之感。同時方向也不是向猿長老直接射到,僅僅向他們戰圈的上空飛到。猿長老縱聲而笑,一劍擊在天殘青竹杖上。這一劍因是蓄勢而發,故此功力十足,竟把那不可一世的天殘老怪震得橫移兩尺。跟著人已揉身疾撲,迎上那道銀光,揮劍一擊。
那道銀光吃長劍擊個正著,倏地下沉數尺,然後發出尖銳的破空聲,向左方電射而去。
嚓地微響一聲,這道銀光已隱沒在左麵的石牆上。
猿長老心中微凜,敢情對方施放暗器手法陰毒已極。那銀令箭上蓄滿太陰真力,蘊而不發。等到飛臨上空之際,天殘老怪隻須揮杖一引,便變成青竹杖與銀令箭一齊分頭襲到之勢。任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架不住這種可怕的打法。他雖然暗存警戒之心,但豪氣如故,長笑道:“你們的心力白費啦,竟沒有算出老夫這對火眼,雖在極黑之處,仍然如在白晝視物。”
天殘老怪斜斜掠到地缺身旁,兩人一會合,便驀地調頭從旁邊牆洞縱出去。
猿長老怕他們心黑手辣,趕到那邊去暗算石軒中、朱玲兩人,立刻躍出佛堂,大聲道:
“石軒中……你們在哪裏?”
石軒中應道:“我們在這。”
猿長老放心笑道:“兩老怪已經絕望逃走,老朽且查看他們逃往何處。”
放聲未歇,忽聽天殘老楊那陰森森的口音響起來:“老夫兄弟今返星宿海,老猿你如五年內死不了,老夫兄弟將與你在衡山再度見麵。”他說話的聲音雖不高亢,卻字字清晰。
猿長老一聽而知天殘老怪乃是施展千裏傳者之術,說到末句時,他們人已在十裏以外。
當下也向西方傳聲答道:“五年之約,對你們未免太短,老朽一定在衡山等候你們十年。”
石軒中在那邊和朱玲相隔一堵破牆,他的功力不比等閑。猿長老的傳聲答話在近處通常聽不到,但他卻字字收入耳中。當下不覺為了稻長老奚落星宿海兩老怪的話而失聲一笑。
朱玲問道:“石哥哥,你笑什麼?”
石軒中道:“猿長老回答那兩個狂妄的老怪說,五年怕他們不夠,決意等他們十年。”
朱玲低聲笑道:“今日星宿海兩老怪可是平生第一次狼狽敗逃。啊,石哥哥,現在和你在一起,走遍天下,誰也不怕了。”
石軒中和她一說話,登時又為了她本身的事而憂心怔忡起來。
猿長老聽到他們切切低語之聲,便低聲縱到。隻見石軒中站在破牆前麵,朱玲的頭發卻隱約從牆後露出來。這位老人家暗中一笑,也不問他們何故如此談話,揚聲道:“你們可知那兩老怪臨走之時,何故單單和老夫約定會之期麼?”
石軒中真的不明其故,便坦白地道:“我不知道。”
朱玲低聲道:“我雖知道,卻不便說出來。”
石軒中愕然適:“為什麼不說出來?”
猿長老哈哈大笑道:“她如此回答,不啻已對老夫證實她的確猜對。”朱玲輕聲一笑,笑聲中甚感得意。
石軒中道:“玲妹妹一向比我聰明,許多事我沒有主意時,總得要請教她。”
猿長老童心猶在,放聲大笑道:“你這個孩子,大失男子漢威風,等會兒我得教教你如何對付女孩子。”
朱玲立刻取笑地道:“嗬嗬,猿長老昔年風流大名,遍傳宇內。石哥哥你向猿長老磕頭請教,保管揚鞭走馬,滿樓紅袖都向你相招。”
猿長老一生脫略俗禮,平生結交的都不拘輩份,一律以平輩相交。是以朱玲取笑的話,他毫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道:“小妮子胡說八道。我一生雖沒得到一個女孩子垂青,出了名是老光棍,但理論是一回事,實踐又是一回事。我自己雖不行,但教教別人卻頗高明明。例如……”他停了一下,可就引得朱玲好奇心在起,一麵格格嬌笑,一麵追問道:“例如什麼呢?”
“啊!如石軒中現在就不對了,他應該立刻和你另找個地方,舒舒服服地談心。哪有男女兩個,隔著一堵破牆談情之理。哈……哈……”
石軒中俊臉一紅道:“猿長老說得雖是,但我……”
“你歡喜得有點兒糊塗了,是麼?”猿長老替他接下去。不等石軒中解釋,跟著又道:
“你早先可曾瞧見後麵有座鍾樓?在鍾樓下麵有個極敞的地窖,裏麵陳設得十分不錯。我先走一步,在那兒等你們,有話到那兒慢慢再說……”話未說完,已自雙足一頓,破空飛去。
石軒中聽得迷迷糊糊,這時隻好連聲應道:“我們馬上就去……馬上就去……”
朱玲撲哧一笑,道:“石哥哥你的頭伸過來。”
石軒中如言從缺口上伸頭過去,朱玲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你看猿長老這麼性急,真像什麼?”他聞言會意,但心中著實尊敬這位不拘形跡的一派宗師,隻在鼻中唔了一聲,趕快支開話題,問道:“玲妹妹,快告訴我剛才你猜到星宿海兩老怪是什麼心意?”
朱玲在他麵上親一下,道:“倆老怪明知你還要三上碧雞山,假如你贏不了,這回定必難以再活。假如你贏了,他們再練十年,也無法和你的地步相比。但猿長老年紀已近百歲,進步有限,所以他們敢約猿長老而不把你算在其內。”
石軒中道:“他們太看得起我啦,但不管怎樣,屆時我們得往衡山走一趟,這件事完全是我們引起的,所以我們不能置身事外。”
朱玲喜道:“好啊,我早想一遊南嶽,將來和你一齊去,那才有意思呢。還有其餘的四嶽,除了西嶽華山我去過之外,東嶽泰山、北嶽恒山和中嶽嵩山,幾時我們聯袂往遊,一攬天下名山勝景。”
石軒中笑道:“我們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足夠好好遊賞一番。但遊山不宜太急,時間雖多,隻怕僅能擇遊其一。”
朱玲玉手一抬,一片黑忽忽的東西把石軒中麵部遮住,隻聽她格格笑道:“石哥哥,你可知這是什麼?”
石軒中道:“我不用睜開眼睛,也知道是一片蕉葉,而且殘黃了一大半。”
“對,是片蕉葉,但你再猜猜看,我拿著蕉葉幹什麼?而且不止一片呢。”
“不止一片……蕉葉有什麼用?難道可以使人皮膚覺得涼快些麼?”他喃喃自語地猜測。此刻他已聯想到朱玲身體被烈火炙傷,因此去找來蕉葉貼在皮膚上,好覺得清涼一點。
朱玲道:“哎,石哥哥真了不起。”
石軒中大吃一驚,道:“可是我猜對了?”
朱玲道:“先不提這個,最值得讚賞的卻是你的想像力。”
石軒中帶點哀求的口氣道:“玲妹妹,不要賣關子啦,告訴我這些蕉葉用來幹什麼?”
朱玲移開蕉葉,在他麵上又親了一下,輕輕道:“我用掩蔽身體啊!”
石軒中失聲道:“真的?”
朱玲道:“石哥哥,你別大驚小怪好麼?現在我要問你怎麼辦呢?”
石軒中歎口氣,道:“這下可什麼辦法也沒有?”話中之意,乃是指她身上的火傷而言。
朱玲道:“當然有辦法,假如你能夠替我找到衣裳的話。”
石軒中又失聲道:“你說什麼?”
朱玲白他一眼,道:“我說衣服。”
“你的衣裳呢?”
“給火燒啦,你不知道麼?猿長老他不肯走過來,故意調侃一下便走開。”
“這都不要緊。”石軒中的聲音帶點兒緊張的意味:“我一直怕你被火燒傷,可有燒傷麼?”
朱玲道:“當然有。”她頓一下,聽到石軒中歎氣的聲音,便連忙道:“但不要緊,隻傷了手指頭那麼大的兩三處。”
石軒中暗地叫聲老天爺,急忙道:“你為何不早說。啊,應該怪我不早點兒問才對。”
朱玲真不知他曾經急成這個樣子,還取笑道:“石哥哥,你好像有點兒神魂顛倒。莫非是無意中使出你日夕苦思的那一下無上劍術,才變成如此?”
石軒中道:“玲妹妹別取笑,我實在急昏了頭,現在我們去找猿長老吧!”
朱玲道:“我衣服的問題還未解決呢。”
石軒中輕啊一聲,道:“你看,我真是糊塗得緊。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到山澗那邊取回我們的包袱,一會兒就可以回來。”
朱玲叫道:“不,不,我和你一道去,從如今起,我決計不肯和你離開一步。”
石軒中笑道:“玲妹妹未免太過慮了,難道事情就如此之巧麼?”他頓了一下,又道:
“不過你還是和我一道走好些。老實告訴你,我和你在一起時,心有所屬,耳目比平日差了許多。剛才似乎覺察一點兒異響,似乎有什麼高手潛飼一旁,但也許是我疑心暗鬼,可是不管怎樣,我們還是不要分開的好。”
白鳳朱玲聞虎色變,道:“石哥哥,果真有什麼異響麼?”聲音中透出不安之意。
石軒中道:“不管有沒有,我們一齊走就沒事啦,這太白劍我在鍾樓上無意得回,你拿著吧。”
當下兩人施展輕功,一徑出寺。朱玲用兩片大蕉葉遮掩著裸露的嬌軀,晚上的秋風,襲膚生寒。不一會兒已穿過竹林,躍過山澗,從楓樹林中鑽出去,到達他們早先憩息的坡上。
朱玲匆匆取衣穿上,石軒中一麵遊目搜索四周,一麵道:“這裏離碧雞山不遠,不知會不會有玄陰教的人潛伺山上?”
朱玲道:“以前沒有,但我離開已久,這幾年來玄明教擴展得很快,可就說不定了。”
石軒中道:“明槍我們不怕,我怕暗箭難防,咦,是什麼人從佛寺那邊越澗而來?”
這時朱玲已穿好衣服,依言向山澗那邊望去。隻見一條黑影從林中出來,並不掩蔽身形。隨猜道:“也許是猿長老吧?他老人家等得不耐煩啦!”
石軒中搖頭道:“不是,是個清臒的老人,麵目嚴峻,看起來功力不及猿長老。”
那道人影來得好快,轉瞬間已到了被前。石軒中和朱玲兩人故示鎮靜地凝視著這個突然出現的老人,若然他不是由寒山寺那邊來則他們不會暗懷戒心。
那麵目嚴峻的老人停步之後,便拱拱手,道:“老朽薑同,久仰石大俠英名。今日有緣在此荒山得睹英姿,實是平生之幸。這一位絕世麗姝,必定豔名動天下的白鳳朱玲姑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