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猿長老已負內傷,天殘跟蹤急追,發動淩厲攻勢,把猿長老困在漫天匝地的杖影中。猿長老修為已近百年,功力何等深厚。越在這種不利的情形之下,越發顯出百年修為的造詣。他一方麵勉強忍住內傷,一方麵揮劍護身。劍圈縮得極小,嚴密地護住全身。
天殘老怪一連攻了十餘杖,尚未得逞。但青竹杖擊在對方劍上時,已覺察敵人功力大減。心知不出五十招以內,定可把這名震武林垂百年的衡山派一代宗師斃於杖下。因而想到假使自己果真能將猿長老殺死,則千秋之後,武林中人仍將會記住這件驚天動地的事。當下更加不肯放鬆,用盡全力進攻。
石軒中仗著一雙鐵掌,五招以後,便占了上風。地缺老怪終因左肩傷勢奇重,影響青竹杖的招數威力,益覺守禦艱難。
石軒中虎目中射出煞氣威光,麵上悲壯之色猶在,威力凜凜,不可一世。地缺老怪一直被他氣勢所懾,心理上早就落在下風,何況此時功力大弱,對方雖是一雙肉掌,但右手屢次施展玄門罡氣。左手卻乘間以巧妙招數,或攻或守,主要目的是攫奪他的青竹杖。若然他手中的青竹杖被石軒中搶去,一則已無兵器可以禦敵。二則他一腿已經殘廢,沒有了這支青竹杖,便無法逃走。因此他絕對不能讓敵人奪去青竹杖,暗以心靈感應術向天殘示警。
天殘老怪心靈屢現警兆,明知乃弟形勢萬分危殆,故而要他去救。但他為了猿長者敗在頃刻,不願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故此一直拖延。忽聽地缺老怪厲聲一嘯,當下為之大凜。閃目一覷,隻見石軒中已欺入地缺杖影中,雙掌翻飛,全是足以製敵死命的煞手。
天殘這一驚非同小可,暗想自己真是被鬼迷住,明知二人因是孿生兄弟,心靈相通,因此假如地缺吃敵人一掌擊斃,一刹那間,猿長老的長劍便足以致其死命了,他心神一分,猿長老乘機騰開丈外,這一來縱然天殘老怪不管一切,複又急攻猛襲,又須數十招之後,方能得手。
石軒中連攻三掌,迫得地缺老怪直在喘氣。眼看再加一掌,發出玄門罡氣,便可取敵性命。忽聽天殘老怪陰森森喝道:“朱玲賤婢往哪裏走?還不納命。”聲音方自入耳,已搖曳於十丈之外。
石軒中大大一愣,轉念間已想到必是敵人陰謀,引誘自己分神,好叫地缺老怪逃走。
猿長老大聲疾呼道:“軒中快點兒追去。”石軒中一聽此言,登時騰身飛起,宛如騰雲駕霧,在空中馭氣淩空飛去。隻見天殘老怪已去了十餘丈,晃眼間已隱入一座破殿之內。
石軒中電急撲去,衝入破殿,不覺叫聲:“苦也!”敢情此殿破破爛爛,四麵都有出口。或是門戶,或是殿牆崩缺的大洞。這時天殘老怪已經不見蹤影,一時如何直得出他從何處走的。
石軒中心中急極,放聲大叫道:“玲妹妹,你在哪裏?”叫罷側耳而聽,卻毫無回音。
此時天殘老怪已到了左邊第三座破殿中,正凝神察聽四周動靜。原來先前當他看到地缺老怪正在危殆之際,無意間忽然瞥見在那鐵箱火光後麵,白影一閃。他的眼神何等厲害,這匆匆一瞥間,已看出這條白影乃是一個女人赤裸的背影。這老怪詭橘多智,善用機會。此時靈機一動,舍下猿長老,疾撲過去。口中已喝出“朱玲踐婢往哪裏走。”的話,猿長老的眼力在當今手內數一數二,電急一瞥天殘老怪身形去路。也看到一個裸體女人的背影,一晃而隱。這位一代宗師雖想到可能天殘老怪誘敵之計,但同時又考慮到若然真是朱玲的話,她居然幸而能從鐵箱火海中進得殘生,卻死在天殘老怪後來追擊的毒手之下,豈不是死難瞑目。
這麼一想,立時振聲吭命石軒中趕快追去。
石軒中應聲追蹤而去之後,猿長老極快地從囊中取出一個拳大的玉葫蘆。拔開蓋子向掌中一倒,倒出兩粒龍眼般大小的碧綠丸藥。登時一陣清香,彌漫在空氣中。猿長老慎重地先將其一放回玉葫蘆內,然後服下掌心的一粒,立刻提劍疾撲地缺老怪。
地缺老怪一來血流甚多,二來被石軒中連番急攻,真元大耗。此時喘息未定,方在運功止血。一麵又要調元運氣,恢複體力。驀聽猿長老清越的口音道:“地缺,你雖逃得石軒中一掌之厄,且看你如何逃得過老朽的利劍。”
地缺老怪已不暇把左肩胛的半截斷劍拔掉,慌忙睜目,準備迎敵。他口中仍不甘示弱,冷笑道:“你是家兄杖下敗將,何足言勇。”猿長老欺到他跟前,迎麵一劍刺到,疾若飄風。劍鋒嘶風之聲,銳烈刺耳。
地缺老怪勉運餘力,一杖掃去。猿長老沉劍一撩,當地啞響一聲,劍杖相觸。地缺老怪麵目失色,身形站立不穩。忙以杖點地,飛開兩丈。腳甫沾地,猿長老已忽然到了他身前,冷冷道:“敗將這一劍還可以言勇吧?”冷嘲聲中又是一劍截去。地缺老怪不能做聲,奮力封架,使出星宿海獨門青竹杖中救命絕招“白雲出峋”,人隨杖走,衝出劍光重圍。
但此刻地缺老怪的確大為震駭。隻因對方明明已受內傷,他們星宿海一脈秘傳的太陰真力,專傷五髒。最陰毒之處便是功力越高之士,如被太陰真力傷了,開始時對方必能杖著精純功力壓住傷勢,對敵攻守間並無十分大礙。但其氣妄運之後,不久內傷陡然發作。登時便倒斃當場,毫無挽救餘地。那猿長老固然因修功深,可以比別的人壓抑得長久一些。但即使至今尚未倒斃,出劍攻時可也不該如此淩厲才對。這一點使得地缺老怪大惑不解,一麵暗暗叫苦不迭。
他哪知猿長老百年修為,平生曆涉天下名山大川,采得無數奇藥珍品,練成丹藥。而猿長老因天賦奇突,天生具有識天下百藥之能。故此練有一種武林人視為救命之寶的靈丹,專治各種內傷。藥力奇快,有如水到渠成。不但可以治愈內傷,並且能夠恢複原有功力。此丹因是以海外蓬萊玉山絕頂所產的鳳仙果為主藥,故稱為鳳仙丹。
猿長老向來少與江湖人來往,是故這鳳仙丹天下得知者,不過寥寥兩三人。星宿海兩老怪少來中土,自然更不會知道對方仗靈藥之功,指顧間已恢複原有的功力。此時,劍光杖影,交織如山。那猿公劍法以輕靈快速見長,因此劍光分布範圍極廣。直如一片天羅,把地缺老怪的青竹杖影完全籠罩住。
石軒中在那破殿中大叫玲妹妹之後,不聞一點兒聲息,便也不肯停滯。因右方乃是這寒山古刹的中心,故此疾撲入去。穿過一座寬大的佛堂,滿地塵埃中,忽見牆下一個劍鞘。忙過去拾起一看,正是朱玲太白劍的劍鞘,不由得又驚又喜。複向古寺中心搜索前進。
天殘者怪在破殿中明明所到一點兒異響,方要判斷這聲息從何而至,恰好石軒中那聲大叫將之淹沒。等到他叫聲過後,便已不聞半點兒聲息。老怪本熟悉本寺形勢,因此知道這座破殿後麵有一座院落,古樹婆娑,蓬蒿掩壁。如讓朱玲逃入這座院落中,便不容易找到。尤其是那院落過去一點兒,便是一座高達五丈共分三層的石鍾樓,因已殘落崩壞,故此四麵都露出破洞缺口。躲在其中,捉迷藏也得捉上個把時辰,才可能把她捉到。尤其時在深夜,雖然不礙觀物,終未免不大真切。特別是暗影之處,可以隱蔽身形。是以這天殘老怪一聲不哼,迅速地穿出那座院落,希望先一步截住朱玲最佳隱蔽之地。
蓬蒿中微響一聲,天殘老怪詐作不知,閃入一棵參天古樹之後。那一片蓬蒿中,微微搖顫,似是有人在下麵像蛇般穿行。天殘老怪已上大樹,躍到伸過來覆在這片蓬蒿上麵的橫枝上,暗暗運足全力,看準了方位之後,倏然由半空中降墜下來。直到青竹杖杖尖已沾到蓬梢,這才發出太陰真力,宛如迅雷下擊般直點下去。同時左掌一揮,整片蓬蒿吃他一掌蕩乎,露出地麵。
青竹杖落處,一聲慘嗥升起來。天殘老怪目光一掃,已瞧清楚杖下所點死的,竟是一頭野狐。不由得一陣懊惱。借著杖尖一點之力,忽然間已飛回大樹上麵,轉眼已隱藏在樹葉中。就在他身形藏好之際,一條黑影從殿中疾飛出來。天殘老怪倒抽一口冷氣,不敢動彈,敢情這道人影竟是劍神石軒中。
石軒中目光如電,四射一眼。天殘老怪覺得他的目光似乎已掃到自己麵上,心頭為之一震。但立即想到自己在黑暗中的樹葉後麵,相距又遠,石軒中絕不可能看到。這麼一想之後,才放下心來。旋即又想到自己一世縱橫,怎的會生出懼怕之心?真是不可思議之事,自己想想也十分可恥,正想之際,石軒中已看到那鍾樓,疾躍而去,一晃眼便失去蹤跡。
天殘老怪隱匿了片刻,心靈複起警兆,知是地缺老怪又已遇險,不由得十分驚奇。隻因猿長老已負內傷,石軒中卻被他引來此地,誰還能危害於他?念頭一轉,忽地恍然想道:
“是了,一定是朱玲躲過我的追蹤,反而潛回那邊,和猿長老兩人合力夾攻,朱玲的劍術本來不弱,二弟已受劍傷,自然敵不過他們兩人夾攻,可是剛才那個裸體女人是不是朱玲?她何以裸著身體。”一麵想著,一麵潛躍下地,極為迅即地向外麵奔去。轉瞬間已回到了早先鏖戰之地,放目一瞥,不由得大駭。
原來猿長老正展開猿公劍法,倏而橫縱遠躍,倏而分身合擊。劍光彌空漫地,無所不至。真是遺塵絕跡,令人無能迎躡。這一路劍法,自古代秘傳至今,俗世難得一見。
天殘老怪如今身在局外,是以分外看得清楚。但覺高遠峭拔,清氣盤旋,果有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加以猿長老功力卓絕一代,雖然練出時已經過千錘萬擊,卻無絲毫爐錘痕跡。
最使天殘觸目驚心的,便是猿長老明明已吃他以太陰真力杖傷腰間。縱然這敵人不比等閑,仗著修為年深,勉強壓住內傷。但時間已過了相當久,他複又屢運真力。任他是金剛不壞之體,也應顯出症兆。絕不該兀自運劍如飛,毫無傷滯之象。他怎樣也想不通其中道理,但也不敢怠慢,疾撲出去,喝道:“老猿休得猖撅,老夫來也……”喝聲中揮杖上前,加入戰圈。
猿長老因服下鳳仙丹,功力已完全恢複。此時清越地長笑一聲,劍光陡然散布開來,把天殘也裹入劍圈中。但星宿海絕藝,自成一派,雖然細論起來,猿長老修為近百年,功力已達超凡人聖之境,是以單打獨鬥,時候一長,便可取勝兩老怪中任何一人。不過兩老怪如一擁而上,則猿長老絕無取勝的機會。否則星宿海兩老怪也不能與鬼母冷婀齊名。
且說這一戰不到三招,地缺老怪正要趁機退開一旁,趕快取藥療傷。忽見一道白森森的光華,自七八丈外暴射而來,宛絮天長虹,來勢既神速又威猛。星宿海兩老怪心意相通,同時感到一陣震栗。那道白虹直如雷奔電閃般落在戰地,光華暴射,已把兩人圈住,無法退卻。
猿長老見石軒中出現,手中多了一口白氣眩目的長劍,認得是朱玲的太白劍,便暗暗放心。手中長劍一緊,配合石軒中的攻勢,直把星宿海兩老怪打得手忙腳亂,應付維艱。
石軒中劍勢忽地略緩,問道:“猿長老,你可曾看清楚是朱玲麼?”
猿長老一聽此言,不由得大訝,反問道:“老夫隻見到是女人背影,難道此寺尚有別的女人?”石軒中嘿一聲,手中太白劍大演絕學。一連三招,把天殘地缺兩老怪迫得走馬燈般團團轉。
猿長老見獵心喜,等到石軒中剝勢一緩時,也突然運足全力,使出猿公劍法淩厲無比的連環三招。但見他出劍奇快,身形更加神速,往來如電。平地上陡然湧出一幅寬廣的劍幕,也把對方兩人追得團團而圍,聲勢不減似石軒中的三招。
石軒中待他劍勢略挫之時,才厲聲問道:“天殘你身為一派宗師,居然屢次以暗算手段加害我玲妹妹,試問羞也不羞?我且問你,剛才可是見到我玲妹妹?”
天錢老怪一麵揮杖護住自己和地缺,好讓地缺老怪趁機休息一下。口中沉吟一會兒,才道:“本寺別無女人,適才確曾見到女人背影,老夫不能打誑哄你,實在不知那女人是否朱玲……”石軒中聞言立刻躍出戰圈,直撲向那兀自火光燭天的鐵箱,但火勢如此猛烈,無法迫近查看。
星宿海兩老怪趁這時使出雙竹合壁的絕技。地缺老怪倒豎在天殘肩上,以左手支撐身體。可是他因左肩胛被石軒中一劍刺穿,此刻十分疼痛。是以招數使出來時,大不如前。
饒是這樣,猿長老也覺得難於應付。尤其是對方兩人合成一體,被攻的麵積縮小,自己一時間簡直無法威脅到對方。這等打法,真是有輸無贏,是以越打越覺不妥。兩老怪似乎也在相商什麼事,嘴皮微動。猿長老索性縱開一旁,橫劍監視他們的舉動。
天殘老怪倏然向寺外躍走,石軒中清嘯一聲,兜截住去路。猿長老也連忙上前助陣。兩位俱是天下第一流的劍客,晃眼間便把大名鼎鼎的星宿海兩老怪攔住,困在如虹般的劍光中。
石軒中心事沉重,悲懷難抑,厲聲喝道:“今宵誓必取你們的首級,祭奠我玲妹妹芳魂。”一麵大喝,一麵奮劍力攻。此刻因已死了尋覓朱玲之念,招數上霸道異常,大有同歸於盡之勢。
戰雲密布,劍光衝霄。加上四人不時長嘯大喝,聲撼山穀,真有天搖地動之勢,激烈無比。看看戰了四十餘招,石軒中趁著地缺揮權以攻代守,疾砸猿長老之時,猛可身劍合一,朝敵人射去。這一著他擬想已久,苦於老是沒有機會。是以這刻一抓住空隙,便施展出來。
哪知天殘地缺練了數十年雙竹合壁的絕藝,神妙無比。倏然一轉,已完全封蔽住上下左右的空隙。石軒中去勢極猛,已煞不住勢,但見一道劍光,投入密如雨下的青竹杖影中。
在這極為危險的一瞬間,石軒中全神馭劍,心與神會,身劍相合,竟然不起一絲驚駭之念。登時已入化境,竟不知身在何處刻在何處,兩者渾然一體,根本分不出來。但見劍光暴漲,發出尖銳的破空之聲,忽然劃空而去,飛出八九丈遠。然後落地。
猿長老何等眼力,分明已見兩老怪的青竹杖分別擊在石軒中身上,但反而被震得老高,絲毫不能傷他。而石軒中劍光過處,卻把那兩個老怪的白發白眉和頷下的山羊須完全刮去。
宛如他們穿行火窟,因而被烈火一下焚掉似的。猿長老心想是因為石軒中劍光過時,速度太快。因而生出熱力,把他們的發須俱焚炙掉。但這等身手,他從來未曾聽說過,不由得脫口大呼劍神。
星宿海老怪魂飛魄落,忽見石軒中捧劍微愣,連忙躍入佛堂中。
石軒中發愣之故,便因剛才這一劍,正是他連日來苦思不得的至精至妙的劍術。當時在菩提庵中,被庵主清音大師以珠雨符風絕技發出一百零八粒木念珠,擊在身上的竟有數十粒之多。其時石軒中無意中身劍合一,衝霄而起,卻毫無損傷。就和適才被天殘地缺兩老怪的青竹杖砸擊在身上似的。不但毫無損傷,甚且連震動之感都沒有。仿佛有一層無形劍氣,護住全身。此時他隻愣了一下,便因天殘地缺逃走而驚醒,仗劍攻截佛堂另一邊門戶。猿長老則徑從天殘地缺所走的門戶進去。
石軒中身形拔起半空中,忽然聽到一個極為嬌美而又熟悉無比的聲音喚道:“石哥哥……”這一聲叫喚,把石軒中三魂七魄都叫飛了,身形宛似斷線風箏般直墜下地。卻見在那火光熊熊的鐵箱後,出現一個奇形怪狀的人。
石軒中目光掃過,心頭一震,差點兒便失聲驚叫。隻因一向白衣飄飄若仙的白鳳朱玲,變成這般模樣出現,不用說一定是因被烈火焚燒成這個樣子。
那個奇形怪狀的人當然是白鳳朱玲。她隻出現一下,便隱入一堵破牆後麵。
猿長老也聽到朱玲的聲音,是以追入佛堂之後,便停止搜索追擊,哈哈笑道:“天殘地缺你們今日可栽慘啦,憑你們的身分名望和武功,屢施毒手,仍然無法取朱玲性命。”
星宿海兩老怪本要從牆上一個破洞鑽出去,聞言不由得中止去勢,天殘低低道:“老二,咱們務必把那妞兒殺死才行。”地缺道:“我不一定可支持得住,但沒有關係。反正跟鬥栽定,死在此地又何妨。”天殘一聽自然躊躇起來,不能立刻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