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撒嬌嬌還是嗔怒好(3 / 3)

她倏然運足功力,舉劍向那交叉著的長劍和樹技之間砍下去。隻聽悶響一聲,她那柄鋒快得可以斬開石頭的寶劍,此刻卻有如砍在敗革之上。不但沒把這兩般兵器拆開或砍斷,反而被雙方的真力震得退了半步。

她尖叫一聲,狠狠舉起寶劍,向著那紅睛老人。適好這時旋轉的強風把她的麵幕吹起,露出醜陋可怖的臉龐。老人一眼瞥見,霜白的長眉輕輕一皺,石軒中趁機又把他身形壓沉寸許。

這刻兩人的雙足都深陷地下達一尺之多,彼此都明白死生在頃刻之間便可分別出來。不約而同一齊吸氣聚力,同時摒除萬慮,把一身真力都運化至極精極純的境地,然後徐徐運布在兵器上。

朱玲左手按住飄過來的麵幕,右手太白劍忽然無力軟垂下來。心中悲哀地想道:“石哥哥麵慈心善,磊落光明,我何忍替他留下抹不掉的汙點?這個老人分明是衡山猿長老,我如使石哥哥殺死他,石哥哥一定奔赴衡山,束手任得衡山派的人殺死報仇,天啊……”

石軒中那張白玉也似的俊麵上,突然浮起一層紅暈,紅白分明,極是好看。

對麵的老人那雙紅眼似乎要冒出火來,滿麵白毛和須發都無風自動。

朱玲突然尖聲大叫道:“請你們都不要增加力量,聽完我幾句話後,再盡出全力不遲。”她深深瞥了兩人一眼,但這時他們都不能出聲回答,因此四周一片闃靜。

朱玲又道:“老人家你想來定是衡山前輩猿長老了。以我私意測度,這次要石哥哥試上三招,必定沒有惡意。石哥哥當然更不可能要對猿長老怎樣。因此目下的情勢是大家都騎上虎背。”說到這裏,隻見石軒中玉麵越紅,猿長老的形相也變得更加威猛。

她心知這等內家真力一拚上,已變成有進無退之局。盡管兩人心中想暫時不發真力,但因雙方已到了暴發邊緣。譬如逆水行舟,卻還多了致命的凶險。是簡直不能停頓,非源源發出內家真力不可。隻看石軒中的樣子,已知危機一發,再也來不及多說。

好個朱玲當機立斷,把心一橫,閉目叫道:“石哥哥,你聽我喊到三字,便立即收力撤劍。”她已來不及理會猿長老是否同意。不過衡情度理,猿長老絕無殺死石軒中的理由,故此隻好行僥冒險,試上一回。隻聽她尖聲喊道:“-……二……三……”嗓音已忍不住微微發顫。

三字剛剛出口,僵持著的兩人疾如電閃般一齊退縱開丈許。

石軒中長長籲口氣,正要向猿長老說話,目光掃過朱玲,隻見她兀自閉目不動,不由得大為感動,躍將過去,伸手攬住她的纖腰,柔聲道:“玲妹妹,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朱玲大叫一聲,道:“天啊!”隨即伏在他胸脯裏,喜極而泣。

石軒中記起還有位前輩在旁邊,有點兒不好意思。抬目一看,隻見老人眨眨眼睛,含笑道:“年輕人,你盡管做你要做的事,說你要說的話,老朽當如看不見聽不到便了。”

朱玲聽見了,便縮脫出石軒中的手臂,快活地笑起來。笑聲如銀鈴突振,悅耳之極。

石軒中恭容向老人行禮道:“老前輩果然是以猿公劍法蜚聲海內的衡山猿長老,務請看恕在下失禮冒犯之輩。”

那老人正是聲名赫赫的猿長老,聞言紅睛一翻,嗬嗬笑道:“我們已是忘年之交,可沒有什麼輩份之分。你不答應這一點,我隻好拂袖便走。”

石軒中忙道:“老前輩,啊……猿長老請留步,在下從命就是。”

猿長老喜動顏色,道:“那就好了,自從赤陽子西歸,天鶴那牛鼻子也失蹤了多年,我老頭子一直悶了好久,總沒有一個我看得起而堪以訂交的人。你們別笑我人老心不老,我老頭子一生脫略形跡,不過在徒孫之輩麵前,總得裝得老樣,閑話休提,剛才我聽到你和碧螺島主於叔初約好,一個月後在襄陽紅心鋪見麵,正式比劍。老弟,你盡管放心赴約,以你的身手,於叔初將在百招之內,慘遭落敗。假如屆時有其他的人搗亂,我可以完全負責。”

石軒中大喜道:“在下一腔謝意,不知如何表達。不瞞你老說,紅心鋪鬥劍之會,在下倒不擔心自己,卻十分憂慮玲妹妹的安全問題。現在有你老出頭,在下便可無後顧之憂了。”

猿長老的眼光移到朱玲麵幕,定睛注視了好一會兒,忽然問道:“朱玲你的容貌何以變成這般模樣?”

石軒中忙代她回答道:“這是被鬼母以碧螢鬼火所傷,噫,猿長老你竟能看透那麵幕麼?”

猿長者沒有回答他的疑問,長眉輕輕皺起來,似思考什麼疑難之事。跟著又負手踱起圈子來。他走路的樣子和平常人大不相同,哪裏像是走路,簡直是蹦蹦跳跳。原來猿長老一向是像猿猴似的,生性也十分好動。不過在世俗的人麵前,他便不肯露出本相。

朱玲雙手握住放在心窩上,那對明亮的眼光,隨著猿長老身形而移動。

石軒中看看老人,又看看朱玲,不由得暗叫怪事。想道:“他們怎麼啦?一個忽然想起心事,一個卻像在祈求。她還要祈求些什麼?啊,莫非向猿長老有所祈望。”猿長老一口氣兜了七八個圈子,然後鬥然站定,卻恰好是在朱玲跟前。他那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著,以便正好和朱玲麵對著麵。朱玲一直凝視著他,忽地歎口氣,把頭垂下。

猿長老道:“莫歎,莫歎,但我得把各種道理和關係弄清楚才成。”

朱玲啊了一聲,又抬起頭來,不過卻沒有說話。石軒中覺得不勝訝異,可是他胸襟宏闊,涵養甚好,卻也不加追問。

“玲妹妹,你站著可覺得太累麼?”他憐惜地問道:“反正看來還有一些時候,才能解決問題,何如小憩片刻。”

朱玲依言走到一株樹下,坐在草地上。石軒中也坐在她身邊,低聲道:“剛才那一幕真是凶險。若然猿長老不是一代高人,死生之念無動於衷,老實說,換了別的人,一定會害怕我在你叫出時,不會收力撤到。這樣隻要他懷疑地稍遲一點兒才收回真力,我也得身負重傷。”

朱玲道:“石哥哥,但願我們能找到一處世外桃源,那兒永遠不會有爭名奪利的事發生,我大概可以多活幾年。唉,想起不久的紅心鋪比劍和你要三上碧雞山,想想我就心驚膽跳,坐臥不安。”

兩人正說之間,猿長老一蹦一跳地走到他們麵前。朱玲立刻十分注意地瞧著他。

猿長老道:“朱玲,你把麵幕除下來給我瞧瞧。”朱玲順從地把麵幕除下,露出那張醜怪可怕的麵龐。石軒中看了一陣痛心,但卻不發一言。

猿長老道:“以我猜測,你和鬼母之間,定有守秘的誓言。我雖可以道破,但背誓者不祥,違天者多舛。隻怕日後橫生風險,滿途荊棘。”

石軒中虎目一眨,道:“在下雖聽不懂長老言中暗示的玄機,但長老提到將有風險災難,在下卻認為不須害怕。”

朱玲仍不做聲,猿長老笑道:“壯哉。英雄俠骨,練則越堅。石軒中你好生聽著,朱玲其實不是被鬼母的碧螢鬼火炙毀容顏。”

石軒中啊了一聲,定睛去看朱玲的樣子,但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可予改變的地方。他暗自想道:“不管玲妹妹是怎樣失去她美麗的容貌,我還是一樣地愛她,但猿長老此言何意?”

猿長老又道:“我這雙火眼,能夠透霧機物。朱玲麵上蒙著塊麵幕,不但遮掩不住幕後的相貌,連她的本來麵目,我也看得清清楚楚。以前我曾聽說玄陰教一風三鬼中白鳳朱玲,國色天香,稱得上是天下第一美人。如今一看,果然傳言不訛。”

石軒中驚問道:“長老你可是說,你仍然看得見她以前原來的容貌麼?”

債長老笑道:“不錯。不但如此,連你也可以容容易易地看到。”

石軒中當下運足眼神,直向朱玲麵上瞧去。看了一會兒,依然是那張醜怪的麵孔。

猿長老道:“我實在不該再賣關子了,朱玲你好生站穩。”說著便伸出滿是白毛的右手,掌心貼在朱玲頷上,深深吸一口氣,然後突然縮回手掌。

但聽嘶地微響,朱玲的麵皮隨著猿長老那白毛參參的手掌褪脫。

石軒中但覺眼前一亮,隻見一張美麗絕倫而又極之熟悉的麵龐出現於麵前。這張美麗的麵龐上,孕蘊著無限驚喜的神色。在那斜飛入鬢的清細眉毛下,嵌著一對朗星也似的眼睛,眼睛中射出令人心蕩神搖的光芒。

石軒中驚道:“噫,玲妹妹,你……”

猿長老哈哈一笑,身形一晃,縱上半空。笑聲也隨著他的身形破空搖曳而去,轉瞬間已消失在樹林中。

朱玲默默無言,忽地縱體投身在石軒中懷裏,膩聲低問道:“石哥哥,你可歡喜我回複原來的容貌麼?”

石軒中坦白地道:“當然歡喜。你的麵貌在我心中是那麼熟悉。現在我簡直記不起你早先那張麵孔了。玲妹妹,抬起頭來,讓我細細看一遍。”他用充滿了感情的眼光,凝定在她的麵上,歇了片刻,他喃喃道:“一切都像一場惡夢。玲妹妹,以後我們再不分開,那就不會有什麼事了。”

朱玲麵龐上掠過一抹憂慮之色,輕輕道:“可是猿長老說,因為點破了這個秘密,我們將會遭遇到重重劫難呢,唉……”石軒中用嘴唇封住她的話,四片嘴唇相觸,立刻迸射出愛情的火花,身外的一切事物,在這刹那間,完全不複存在於情人心裏。

朱玲突然從沉醉中醒來,心中微感不安。她極力抑製著自己不要想及旁的事物人物。可是石軒中的如海深情,竟是那麼純潔真摯,使得她無法不想起旁的人。她記起了宮天撫和張鹹,這兩個武功高強,而又年輕英俊的男子,都曾一度取得她一部分的感情。正因這樣,她覺得對不起石軒中,操心中不安地騷動起來。

她知道自己無法卑鄙得能夠裝出忘了這些汙點,這使得她十分痛苦。忽又想起在未被猿長老揭去秘密時,她因為自慚形穢,永遠用一塊麵幕籠罩住。因此盡管和石軒中擁抱在一起,卻似乎仍然有所間隔。那時,她可以不去想及以往的事,而現在,她已不能逃避。

石軒中感到她內心的痛苦,十分訝異地凝視著她。正要詢問,朱玲已先發製人地哀求道:“石哥哥,別問我……我求求你,暫時不要問我……”

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是那麼美麗,任何鐵石心腸的人,也會惻然動心,何況是極愛她的石軒中。“好,我不問你。”他柔聲道:“我相信你不說的理由,但這些都沒有關係,隻要我們在一起,我就滿足了。”

越是深情的話,越發使得朱玲難過。她幽幽地歎口氣,惘然尋思。

石軒中四顧道:“咦,猿長老真個走了。真該死,我們還未曾向他拜謝呢。”

隻聽一個蒼勁清越的口音遙遙答道:“我老頭子還沒走遠。但我如果還站在你們旁邊,那麼將近一百歲的年紀,可算是白活啦,對不,哈……哈……”

石軒中大聲道:“長老別調侃取笑,請現身再談如何?”

眨眼工夫,猿長老從林中出現。隻見他縱上半空,伸手板一下身旁的樹枝,那根樹枝啪地一彈,猿長老已借力飛高數丈,宛如騰雲駕霧似地飛過一大段路,然後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石軒中看見他這一手借力功夫,心中甚為佩服,等他站定之後,便道:“長老適才曾提及天鶴真人,在下於不久以前,曾經拜識仙顏。”當下他把當日在洞庭湖上遇見天鶴真人後段往事說出來。

猿長老喜道:“這牛鼻子實在太好勝了,輸給木靈子有什麼奇怪,也值得藏了這麼久不見人。玄陰教的武功的確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勢。軒中你雖已劍術如神,足可與碧螺島主於叔初周旋,但內家功力造詣尚未達到超凡入聖之境。因此三上碧雞山之舉,似乎未可輕率呢。”

石軒中肅容道:“猿長老不拿石軒中當作外人,直言訓海,無限感銘。天鶴老道長雖然將青城絕傳秘技玄門罡氣功夫授與在下。但這等奇功,不是短期內可以有所成就,故此在下時常因而煩惱。縱然在招術上或可設法製住玄陰獨門心法,可是這一來,鬼母勢必以內功相拚。”

猿長老微訝道:“聽你的口氣,似乎另有製她之方。不過最後如拚起內力,則不免吃虧之意。雖然如此,但隻要你贏得鬼母手中黑鳩杖,令她有力難施,這就足夠震駭宇內,名揚千載了。”他歇了一下,又道:“現在暫時不須討論此事,老夫這就去找天鶴老道,一個月內趕到襄陽紅心鋪,再作詳細研究。不過你在這一個月中,務必謹慎小心。雖然看來不至於有殺身之險,但風波必多,已可斷言。”

石軒中正要說幾句謝他指點的話,卻聽猿長老清嘯一聲,人已破空飛去,轉眼穿入林內。清越蒼勁的嘯聲搖曳地越林而去,忽間已去遠,猶聽猿長老最後囑他們珍重之言。

朱玲征了一會兒,才道:“猿長老世之高人,享譽近百年,尋常人相見一麵都難。但他居然要和石哥哥你平輩論交,可見得石哥哥你現在的名望地位,已是如何尊崇。我真覺得驕傲。”

她嬌豔如花的臉上,泛出光采,倍覺動人。石軒中不禁看得呆了。

朱玲見他怔怔凝視著自己,眼中流露出說不盡的愛憐之意。不覺泛起又歡喜又羞澀的情緒,嬌喚了一聲石哥哥,便倒在他懷中。石軒中緊緊地抱著她,忽然間都沉醉在熱吻中。

隔了不知多久,石軒中輕輕道:“隻要我們長相廝守,縱有任何艱難折磨,我也不放在心上。”朱玲急速地吻他一下,道:“我卻覺得不服氣,為什麼我們備嚐痛苦折磨之後,尚要遭遇許多風波?”

“猿長老不是說過,因他提破了你的秘密,使你違背誓言,逆反天數,才會無端生出許多風波,這也是不得已的事,但我一點兒也不在乎。”

朱玲想了一下不服氣地搖頭,道:“這個理由並不十分令人心服。雖然你對我的愛情,永恒不變,可是我變得那麼醜陋,有什麼意思。師父當時要我立誓,在任何情形和任何人之前,均不得泄漏麵上竟是戴上精製人皮麵具的秘密。如有違背此誓,不但我個人天沫一滅,人神共棄,還有石哥哥你的英魂要為我之故而入地獄。那時她以為你已經死了,故此才這麼說的。另外她知道宮天撫和張鹹都和我有點兒淵源,因此連他們也算在誓言之內。”

朱玲說出情由,暗暗偷窺石軒中一眼。石軒中雖然心中有點兒不舒服,但繼而想到如果沒有宮、張兩人,倒顯不出自己的真情。況且如今他們喪失了任何資格,自己又何必介懷?

便笑一下,道:“你說下去吧,我在聽著呢。”

朱玲心中稍安,道:“石哥哥,我什麼事也不能瞞你,因此詳細地說出來,你大人大量,千萬別在心中不舒服才好。”

“看你扯到什麼地方去了。”

她嫣然,那笑容宛如春花茁放,美不可言。

“當時我認為我的心既已跟隨你到了九泉之下,這個軀殼的美醜,又有什麼關係?便一口答應如言發誓。後來師父還加上限期,僅是三年之內,不得泄漏此秘。過了三年,便可把那人皮麵具除掉。此所以我和你在一起之後,每一日都有幾次想除掉麵具的衝動。可是回心想想,三年雖然不短,也不算太長,最後終於都能忍住。石哥哥,每一個人都有權要求十全十美,對麼?為何這樣便會不祥?”

石軒中笑一笑,沒有做聲。他原是絕頂聰明的人,這時心中早已掠過一個結論,便是朱玲她最後終於能夠忍住衝動而不把人皮麵具揭掉,說穿了其實還是想用三年的時間,再試一試五纖中的愛情,是否那麼真摯永恒。這個推測而得的結論當然不便說出來,因此他隻好笑一下,不置可否。

“對麼?石哥哥,每個人都有權要求十全十美,我們為何不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