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玲突然從石軒中背後轉出來。嬌喝一聲:“看針。”玉手一場。一喝之下,竟有四人跌落下馬,卻正是那四個曾被朱玲所傷的人。他們敢情已被朱玲的金針絕技及她著名毒辣的手段嚇破了膽,此刻驀然見到是她,又聽她喝說著針,便都滾落馬下躲避。
朱玲嬌聲而笑,道:“於島主,你這幾個手下真沒出息。”
碧螺島主於叔初怒道:“朱玲,你師父見到我,也不敢無禮。現在你既背叛師門,卻不該如此放肆。過來,本島主要教訓教訓你。”
石軒中正要挺身包攬,朱玲暗擰他一把,禁止他做聲。石軒中心知朱玲必有用意,便不開口。朱玲輕笑一聲,懶漫地道:“於叔初,你隻好嚇嚇別人。我有石哥哥在身邊,十個碧螺島主也不怕。”
碧螺島主於叔初大怒道:“好,本島主先打敗石軒中,再收拾你這個小妖精。”
石軒中勃然大怒,虎目一瞪,喝道:“於叔初,你的口幹淨點兒。”
朱玲冷笑道:“石哥哥,他想激怒你。好趁著現在人多,以及江湖上還沒有曉得你們結怨的這回事。趕緊跟你打一場,勝敗都劃算得來。”
此言一出,於叔初氣得連聲哼哈。朱玲又道:“石哥哥,你即管和他再約一下,不要等三個月後,早點兒叫他知道劍神的厲害。”
石軒中直到這時,才明白朱玲的鬼心眼。敢情是故意激怒對方,以便改動日期,一切都顯得入情入理。此時見於叔初那麼生氣,暗中好笑,便道:“於叔初,咱們一個月後便在鳳陽紅心鋪見麵如何?”
正是請將不如激將。於叔初恨聲道:“好,就這樣。朱玲你在那天可要去紅心鋪麼?”
朱玲冷笑道:“石哥哥到哪裏去,我就在哪裏。隻你贏得石哥哥,我必定陪他一同死。”
於叔初含怒率領著手下,催馬去了。石、朱兩人為了免得和他們同路,便故意在路旁等候。
這條大路左邊是一片田疇,右邊卻是樹林。忽聽一個清細的口音叫道:“石軒中、朱玲,請到這邊來。”石、朱兩人向樹林望去,卻不見有人影蹤。
石軒中道:“你可聽見麼?莫非靳家的人叫我們?”
朱玲道:“反正沒事,我們過去瞧瞧也好。”
兩人攜手走入樹林中,正在張望。那個清細勁銳的口音又響起來,道:“在你們右前方,約莫半裏之遠,便可發現我的蹤跡。”
石軒中肅然道:“玲妹妹,你看可是真的?那人如在半裏之外,尚能看見我們,以及語聲能這麼有勁地傳入我們耳中,非有六七十年精純內功不可。”
朱玲首先飛躍而去,石軒中緊緊跟隨著。半裏地不過轉瞬工夫,便自到達。
樹林已到盡頭,過去便是一片斜坡。相當寬大平坦。坡上人淩空盤膝而坐,屁股離地少說也有五尺。他們看清楚這個能夠淩空跌坐的人的麵容,不由得暗叫一聲:“慚愧。”原來就是那麵龐手足俱是白毛的老人。
像這位老人的輕功,舉世罕有其傳,此時一望而知是什麼來曆。
石軒中、朱玲走出樹林去。老人睜大那對火紅眼睛,紅光四射,凝視著他們。在那老人屁股之下,敢情有一株比小指還要幼細的小樹,偏生剛有五尺之高。老人盤膝跌坐中間幼技之上,在遠處乍眼一看,真以為他是淩空跌坐。
兩人走到老人麵前不及一丈之處,老人飄身下來,冷冷道:“石軒中,你以劍術及輕功見著於世。現在你露一手給老夫看看,以證實你並非盜名欺世之輩。”
石軒中明知對方來曆,便不肯失禮,謙然道:“在下螢火之光,略識薄技,哪敢在高人麵前炫弄。”
老人放聲大笑,笑聲宛似深山老猿,蒼勁清遠,山穀相應。他道:“好吧,隻要你自認是盜名欺世之輩,老夫與你無怨無仇,不要再迫你……”說罷,轉身欲走。
朱玲忍不住道:“老前輩是世外高人,石哥哥,你不可過於謙虛,以致讓率直的高人誤以為實言,何妨上去一試。”
老人聞言,停步回頭,深深瞥朱玲一眼,暗暗點頭。
石軒中道:“既然如此,在下隻好放肆了。”言罷一縱身,飛上尋丈之高。就在停頓之時,盤起雙腿,然後調節那支撐身體輕重的一口真氣,化為至清至純。但見他的身軀緩緩下降,恰好坐在嫩葉之上。身軀一坐定,便開口道:“老前輩請勿見笑,在下勉力應命。”
老人見他能夠開口說話,神態十分從容自然,心中不禁佩服。須首道:“可以了,下來吧,還有你的劍術,尚待考驗。”
石軒中飄身下來,恭容道:“在下實在不敢和老前輩動手。”他說得十分真摯誠懇,叫人一聽而知絕非虛偽之言。老人第一次露出笑容,道:“不要叫做我老前輩,隻要你接得住老夫三劍,我們可以由此訂交,大家以平輩相稱。”
石軒中猶疑一下,道:“在下的確希望能試上一下,這種機會實在難得。隻要您老不怪在下失禮的話,自當遵命。”
老人仰天打個哈哈,道:“這才像個大俠的風度。來,別耽誤時間。”說罷,他隨手折了一根樹枝,長約兩尺。
石軒中掣下背上長劍,抱劍行禮,道:“就請您老賜教!”
朱玲退開一旁,大聲道:“石哥哥,你務必用盡全力才好。”
老人道:“她說得對。”一麵走過來,這一走動,迥異早先龍鍾老態,也不似常人一步一步地走,卻是十步縱躍,猶如猿猴。
石軒中收攝心神,抱元守一,等候對方這位宇內共欽的前輩劍客的一擊。
老人清嘯一聲,雙足頓處,身形忽然破空而起。直飛上四丈餘高,然後一翻身,頭下腳上,那樹枝更是伸在最前麵,電射而下。這一罩撲下來,登時響起尖銳勁烈的破風之聲。
當老人快要補到石軒中頭上之時,朱玲已看出老人精絕的功力所在。原來那根竹枝,初時毫無異狀。但當老人星馳電掣般衝瀉而下,快要到達百軒中頭上時一忽然何加靈蛇吞吐,宛如已化為一支鋒利大匹的長劍,而與老人的身體合而為一。
這種至高無上的劍術,朱玲尚是第一次開了眼界。心想石哥哥如能學到這一下身法,威力自當又增加幾分。
這時石軒中上身微抑,劍尖斜指天宮,正當對方下撲來路。在那立即接觸的一刹那間之前,他仍然屹立不動,宛如淵停嶽恃。那種沉凝的氣度,別說泰山崩於前,就是有人在他背後刺上一刀,也仿佛不能令他驚亂似的。光是這一點,又令得朱玲佩服到五體投地。心想自己縱然麵壁十年,隻怕也不能練到如此地步。
雙方突然一齊動作,隻見石軒中剝尖一顫,嗡的一聲,化出四點寒光,嚴密封住頭頂。
老人下衝之勢何等強勁。但因石軒中眼力奇佳,劍尖所化的寒星中,其中之一居然及時點在他樹技尖端上。因此使得老人這一招之內許多變化,無法施展出來。
老人大喝一聲:“好劍法。”身形借力破空又起,飄落側麵尋丈之遠,然後道:“老夫第二劍立刻開始了。”石軒中朗聲應道:“老前輩請。”
老人吸一口氣,身形暴然漲大不少。驀地呼一聲,又欺到石軒中身邊,手中樹枝竟已遞到石軒中麵門。石軒中素來以輕功見長,但這老人身法之快,也令他十分吃驚。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隻見石軒中身形忽然斜飛開去。朱玲雖有一身武功,以及鬼母嫡傳的遊魂遁法,有神鬼莫測之機,但此刻竟也瞧不出石軒中乃是如何閃開的。不由大喜想道:
“單憑這一下身法,便可以和東海碧螺島主於叔初爭一日之長短了。”但那遍身白毛、形如老猿的老人,身法也快得出奇,原式跟蹤急追。手中樹枝尖端本來離石軒中麵門不及半尺,如今也僅僅被石軒中縮開了半尺,合起來才不過是一尺距離。
兩條人影疾苦飄風般在草地中繞了七八丈大的一圈子,石軒中居然擺脫不了那老人。
朱玲上時花容失色,驚駭得連呼吸也為之停住。原來她也算得是個大行家,是以知道隻要再繞個圈子,那位老人身子和速度諧洽之後,那時候隻要真力一吐,樹枝不必刺到石軒中,也足以把石軒中震死。
石軒中本人何嚐不知。他比朱玲還多了解的一點,便是知道這位老人此時已仗著一股至清至虛的真氣,使得那麼大的身軀輕如無物。因此不論他閃避得多麼快,但仍能跟著他身形帶起的風力,如影隨形地跟著他回旋進退。
這原是刹那間的事。石軒中身形不停,但手中劍已斜斜上翅,劍尖指著對方握著樹枝的手指。剛剛又轉了半圈,石軒中已能夠吐出長劍,直取對方腕掌指三處。
老人這時恰已能夠發出真力傷敵。見狀手腕一偏,避開教劍,但自家樹枝尖端仍然指著對方麵門。不過因這一移動,老人便須重新調運真氣,才能傷敵。石軒中也是這樣,不能馬上變招換式。兩人如奔雷電掣般又走了六七丈大的一個圈子。
石軒中以極精純的功力駕馭長劍,唰地撩向對方樹枝之上。老人這時恰好又運集真力在樹枝上,尚未來得及吐出傷敵,一見敵劍撩到,因他說過隻攻三招,故此不肯輕易變招。便原式不動,石軒中長劍撩在對方樹枝上,隻把那樹枝蕩開兩寸,便黏著不動。然而那根樹枝尖端,仍然指著自己的右邊麵門。
朱玲見他連使絕藝,還不能化解這一招危機,真是比石軒中還要著急。
隻見兩人又走了一個大圈,石軒中突然嘿一聲,左手抬處,圈指一彈,這一招乃是達摩三式中彈指乾坤之式,鬼母和於叔初均試過這一招的厲害。一式“彈指乾坤”的確奧妙絕倫,有奪天地造化之功。但聽微微滴地一響,人影倏分,各各飛開一丈,然後凝身屹立。
老人朗聲長笑道:“好劍法。這一招失傳百年的達摩心法,老夫也是頭一次開眼,現在老夫可要施展第三招了。”
石軒中因有前車可鑒,生怕再蹈覆轍,便嚴密戒備。口中應道:“老前輩賜教。”
老人嗬嗬而笑,道:“現在不用快攻的方法了,我們在劍上較量一下內功如何?”
石軒中想道:“較量內力,看來平學,其實卻最為凶險。”但他哪能拒絕,隻好爽快地答道:“老前輩吩咐的,在下無不尊命。”
老人身形微晃,已落在他麵前五尺之處,伸出樹枝,道:“小老弟你真謙恭有禮,這等修養和胸懷,實在可敬。”石軒中跟著挺劍,交叉地貼在樹枝身上,一麵答道:“老前輩年高德勳,名滿天下。在下這次膽敢動手,實在是恭敬不如從命之意。”說話間,兩人各運真力,貫注在劍上。
石軒中故意回答,為的是不肯占便宜。因為當樹枝及長劍一交之時,雙方便均發出真力。其時對麵的老人尚在說話,是以他也開口回答,絲毫也不肯沾光。雙方閉口之後,俱運足十成功力,互壓對方的兵器。
這種較量功力的方法,絕無取巧之處。老人麵上忽閃過一絲訝色。石軒中知道對方定是因他的功力竟達如此地步而感到驚訝。不過他可不敢多想,轉瞬之間,已摒除了一切雜念。
凝神定慮,全副心靈都貫注在長劍之上。老人也收攝住心神,運力迫過去。隻見石軒中的長劍劍身微微顫抖,光華亂閃。緩慢地偏移了一寸左右,然後便停住不動。
過了一會兒,石軒中全力反攻,這次輪到老人的樹枝微顫,仿佛用真力一抖之後那樣地顫動不休。而後極慢地偏回來。一直到恢複直線交叉時,才煞住偏移之勢。石軒中自知尚可壓得對方偏多一點,但他明白對方已有近百年的精純功力,必能持久。因此他不敢過於消耗真力,以免支持不久,便被對方壓倒。
朱玲看得心驚膽跳,微微喘氣。但見老人又發動攻勢,把石軒中的長劍壓得向左邊偏了寸許。過了一會兒,石軒中便開始反攻,力圖收複失地,果然又恢複原狀。這樣攻守了五次之後,大家都膠著不再移動。
兩人鬥了半個時辰,竟是旗鼓相當,越發糾結難解。就這片刻間,但覺強風颯颯旋到,聲音由低沉而逐漸強烈。風力一生,兩人麵色越見沉凝鄭重。先是石軒中的身軀下沉了寸許,接著便是那老人下沉。
朱玲知道這陣突如其來的強風,乃因這兩個蓋世高手在較量內力之時,從劍上發出劍氣。這兩股無形其力,在空中欲散未散時,互相碰激,便形成一個個的空氣渦流。時間越增,則這些氣流中的漩渦越多,便發出聲音,令附近的人感到強風卷刮上身。
但最令人擔心的,倒不是這一點,目下石軒中和那老人已經耗上,因是功力悉故,誰也不敢首先撤退。這種以內家真力拚鬥的場麵最是凶險。隻要稍有疏虞,對方立刻剩隙而入,登時可將內髒完全擊碎。因是無形的真力,而又可以擊石成粉。不似兵刃,能夠用肉眼看見,縱或受傷也未必致死。是以兩人這一耗上,誰都不敢先行撤退,甚至連念頭也不敢多轉。
這時兩人身形逐寸下沉,原來是雙腳陷入泥土中。這種情形,也就是說他們的真力互相湧曆時,雖然彼此力量相當,誰也壓不低誰的兵器,但腳下仍有緩衝餘地。即說兩股真力相交,化為至剛之際,便因有一方雙腳沉陷地中,恰好將過剛則折的危機化解掉。若果他們兩人都不能沉陷入地,而大家的真力都化為至剛至猛,必定兩敗俱傷,均須倒地。是否能保存一條殘命,也就說不定了。
老人那對眼睛圓睜,眼光如火焰般鮮紅,威煞之氣,滿布臉上。雖然看起來他的形相怕人,但朱玲卻似乎在他眼中看到後悔的意思。
朱玲俏眼一轉,飄飄然走過去,定睛細看兩人的腳下,隻見俱已陷入地中半尺之多。她迅捷地撤出她的太白劍,握在手中,再迫近他們兩步,心中想道:“以他們兩人的功力,隻消雙腳陷入泥土中一尺左右,便不會再向下沉而必須拚個生死了。因此我定要在瞬息間,幫石哥哥一臂之力。”想著,又移前數步。這時已距兩人不及四尺,隻須手起一劍,便可把老人戳死。
強風旋刮得更厲害。她一隻手按著麵幕,一手持劍,緩緩舉起來,指著老人大開的右脅。但她還是遲疑一下,沒有發劍。石軒中看見她的動作,也看見紅睛老人那種沉凝安然的表情一個在這種生死關頭,而仍然能夠不動聲色,心神絲毫不分,這種涵養的確令人敬佩。
朱玲咬咬銀牙,道:“石哥哥,我知道你一定會生氣。你平生光明磊落,絕不肯暗箭傷人,可是……可是我卻不能眼睜睜地瞧你和這位老人家同歸於盡。因此我隻好擅自作主……”說著話間,太白劍吐遞出去,那鋒利無匹的劍尖,已幾乎沾到老人家脅下的衣服。
老人仍然不動聲息,手中樹枝上的內家真力,依然那般沉雄凝重,絲毫不曾發生變化。
石軒中無法開口說話,心中一急,隻好用眼睛示意朱玲不可如此。隻見他眼皮一眨之時,身形便直沉下去,已自深達一尺。石軒中微嘿一聲,其力陡增,竟把對方的樹枝壓得向左方偏了寸許。原來他一雙足陷入地中越深,便越發能夠借力。此所以若果兩人俱陷入地中一尺之深之時,因雙方均已能夠發出全力而再沒有緩衝餘力,便非兩敗俱傷不可。
朱玲大驚道:“石哥哥,我不管事後你如何責罰我,但如今形勢危急,唉……我如何是好呢?”石軒中虎目中射出奕奕神采,表示出他心中的歡喜。
要知朱玲本是個任性的女孩子,尤其在這種事情上,不大講究是或非。隻求於自己有利,便可以出手。但如今她居然會有不知如何是好之歎,足見她的觀念已改變過來。
生命誠然重要和寶貴,可是有時也不能為了生命,便可不分是非。
朱玲當然明白石軒中的心意,更加不能真個出手。隻見那紅睛老人手中樹枝漸漸扳回原狀,但因腳下尚有餘地,故此身形也微微下陷。看來大約那老人再沉陷寸許,這兩個一代高手,便得傷折於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