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軒中去勢已住,眼看木念珠已擊到身上。驀地又提一口氣,身形乍開又沉,簡直有如躡空行走。但見那木念珠不是從他頭上腳底擦過,便是從身軀左右兩側掠逝,轉眼間已避過十五粒木念珠。清音大師在心中誦聲佛號,暗想世上怎會有這等能人?自己剛才曾說出要約地戰一百招。隻怕今晚正是徒自取辱。
石軒中蹈空下降,還未到達地麵,忽聽極密的嘶風之聲,一齊襲來。心知對方這次已出全力,不敢怠慢,鐵掌揮處,把十多粒念珠盡皆淩空劈飛。
清音大師又摸出一把木念珠,卻不發出。疾縱上前。玉龍令符起處,直指對方膺窗、神封兩穴。她出手奇快,招式辛辣。石軒中右手習慣地向背上一摸,才發覺那支百練精網的長劍,當日在碧雞山大戰鬼母時已經失去,但他仍不慌忙,一麵暗運罡氣護體,一麵左臂直伸疾劃出去,臂上帶出的風聲,鋒銳如劍。
清音大師腳下如風,踏離宮、走坎位,手中的玉龍令符突然灑出一片白光,霎眼間攻了八、九招之多。石軒中左右臂一齊使用,宛如兩支短劍,但見他一麵閃竄騰挪,以靈巧無比的身法,閃避對方辛辣迅速的招數。一麵乘隙發招,掌擊敵人。
莫看他以雙臂應敵,竟比兩支真刻還要厲害。清音大師僅僅打了這一會兒,心中已對這蒙麵怪客無限欽佩。她仍然不斷地施展玉龍令符攻敵,一麵脆聲道:“今宵幸遇絕代高人,貧尼獻醜獻到底,可要施展本門符風珠雨的薄技了。”
須知清音大師乃是當世得道僧尼之一,禪心甚明。早在石軒中入庵之前,她已靜中感知有事,並且得知自己可以解脫一劫。
原來當年俠尼檀月大師,武功精妙,功力深厚,平生出手,從未施展過這“符風珠雨”
的絕藝。這一門絕技最厲害之處,便是左手的木念珠能夠配合右手玉令符的特別招數,源源發出。以俠尼檀月大師造詣之深,在這麼近的距離發出木念珠,天下誰敢抵擋?俠尼擅月大師圓寂之前,向清音大師說,她平生所憾,便是未曾真正試驗過這一門絕藝的威力。清音大師接承衣缽之後,對於師父的遺憾念念不忘。不但如此,其後更與時光飛逝逐漸加深印象,終於成為她修持過程中一大劫難。今晚想不到會遇上這麼一個絕代高手,因此便欲施展“符風珠雨”這門絕藝,以解心結。
清音大師說時,石軒中偷空一瞥,隻見月洞門邊人影杳然,斯人已去,饒他石軒中功力蓋世,定力超凡,此時也禁不住心頭大震。目光一驚,隻見一條人影忽然而逝,被屋背遮斷了目光。
那條人影不是朱玲還有何人?分明她聽出石軒中的口音,卻不想相見,故此趁機跑掉。
此時清音大師的玉龍令符招數陡變,全是搶偏鋒、踏奇門,從側翼猛攻。石軒中剛剛拆了數招,清音大師已經全力發動攻勢。這時石軒中心神恍惚,一方麵猜疑那人影是不是朱玲?一方麵頗慍這位女尼,誤他之事。
嘶風之聲陡然大作,木念珠宛如蜂群出巢,漫天撲到。石軒中大吃一驚,心中叫聲:
“糟糕!”就在這轉眼間,那數十顆木念珠已經上身。那清音大師的獨門手法的確駭人聽聞,在這麼近的距離發出數目如此之多的念珠,卻各有一定方位,幾乎遍襲石軒中全身穴道。
他本來有罡氣可出護體,不畏暗器,但對方的功力竟然如此深厚不凡,他的罡氣總共才練了幾日?哪敢自信能夠擋住對方全力一擊,種種念頭一掠即逝,其時那數十枚體積細小的木念珠,已經沾上他的衣服。
但見石軒中渾身上下的衣服忽然漲飛起來,宛如因他全身的毛孔都射出氣體,因而把衣撐起。說得遲,那時快。那數十枚木念珠打在他的衣服上,微微一頓,轉瞬均凹陷下去。
石軒中光憑感覺,已知不妙。敢情自己的玄門罡氣未曾練得成功,因此抵擋不住對方這種專破氣功的特別暗器。清音大師也自大吃一驚,心中誦一聲佛號,幾乎要閉上眼睛,不敢目睹對方被自己殺死的慘狀。
在這不及一瞬間之內,石軒中驀然想到,假如自己如夠像劍一般堅硬鋒利,那時怎會怕被外物所傷?念頭剛剛浮現起來,心靈上仿佛感悟到有一個身法。
好個石軒中,不比等閑之人,他的武功根本到達了以意克敵的地步。譬如他和鬼母那場大戰,根本不須注意到自己出手時部位方向是否正確,僅僅用心判斷敵方的來勢以及自己應出何招,他的肉體便可以如其心意而完成各種動作。是以他感悟到好像有那麼一個招式,便已施展出來。
隻見他清嘯一聲,身形微微打旋地破空而起。數十枚木念珠突然從他身上滑飛過,宛如擊在極堅極清的金石之物上。本就難以傷人,加上這件堅滑之物在旋轉,竟把力量全部卸掉。說得形象準確一點,便是那石軒中這個動作,恍如在這突然之間,變為一柄入形長劍,旋飛上天。
清音大師此時欽佩得五體投地,同時也為了自己終究試驗過“符風珠雨”的絕藝而感到一種出奇的輕鬆。用修道人的話為形容,便是心魔之法,比之從心上卸去一塊大石還要輕鬆愉悅。
石軒中疾如電光一閃,又落在清音大師身前。卻見他俊目圓瞪,似怒非怒。
清音大師和他的目光一觸,忽地破顏一笑。她雖然年逾六旬,但內功深厚,駐顏有術,望之不過是三旬左右的人。容貌本甚端莊秀麗,此時微微一笑,甚是動人。她輕輕退開數步,不言不語,凝瞧著這個蒙麵怪客。
石軒中當然看見她的動靜。他之所以如此,原來是在心中苦思方才的一下身法,究竟是因甚緣由能夠避過大劫?則又這麼自然流暢,仿佛是天地自然生成,絲毫不假半點兒人工物力。
靈山本在心頭,但如果著急尋求,卻反而見不到靈山。
石軒中似悟似不悟,越想越覺印象模糊,突然暴躁起來,卻更加想不到原因。他終於頹然放棄思索,眼光瞥過清音大師,忽然驚想道:“不好,若果早先的人影乃是玲妹妹的話,我耽擱了這麼久,她可就走遠了。”
清音大師靈台澄漢族,感悟能力特強,是以已從對方眼光中瞧出驚懼之色。
“檀樾心事太多,懷疑紛擾,便減卻衡情度理之力。”
“謝謝大師點破迷津,敢問法號……”
清音大師道:“貧尼清音,主持此庵四十年,一向少涉江湖。但因有方外好友不時來庵論道盤桓,故此對武林仍不隔膜。檀樾一身具如此大法力,貧尼欽佩之餘,尚須道謝。”
石軒中心急朱玲下落,來不及問她何以向自己道謝之故,趁她微微一頓之際,立刻道:
“原來是庵主出手,怪不得在下無法抗衡。敢問庵主,最近可有一位朱玲姑娘投入貴庵中麼?”
清音大師脆聲而笑,道:“果然是劍神石軒中大俠駕到。貧尼早已想遍天下高手,除了石大俠之外,再無別人。石大俠既動問朱玲消息,想必急於和她見麵,請隨貧尼來。”
石軒中大大籲口氣,把麵幕除掉,向清音大師施了一禮,然後急急跟他向月洞門那邊走去。早先那條人影,正是從月洞門那邊出現而縱走的,如今清音大師果真領他向這邊走。石軒中一念及那條人影,心中便忐忑不安起來。
須知朱玲本是走慣江湖的巾幗須眉,心思靈慧無比。若然那條人影是她,走了這一會兒工夫,石軒中腳程雖快,卻也無法追蹤上她。
進了月洞門,隻見花木環植,其中一座精巧的庵堂,四麵俱有門戶。
清音大師突然止步,低聲道:“石大俠,在見到朱玲之前,貧尼有句話要先問明白。”
石軒中忙誠懇地道:“庵主盡管賜問,石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清音大師道:“善哉。貧尼敢問大俠,可知朱玲近況?”
石軒中怔一下,道:“在下在碧鳴山沒有見到她,直至如今,也沒有和她見過麵,哪能知道她的近況?”
清音大師頷首道:“這就是了,貧尼必須先去跟她說一說,才能容大俠見她。”
石軒中恍然而悟,道:“庵主想是怕在下見到她已改變的麵容而吃驚,使她難過麼?在下在碧雞山上已知此事,庵主無庸過慮。”
“那好極了,石大俠請。”
石軒中望一眼那座庵堂,突然一陣緊張,拱拱手,便大踏步走進庵堂去。
入門之後,便見堂中一盞幽暗的油燈,懸在佛前,四下哪有一絲人影。他退出來,大聲道:“庵主,她已不在堂中。”
清音大師長眉一皺,沉重地道:“貧尼萬分抱歉,朱玲定是因貧尼與大俠動手時,聽出你的口音,不願以真麵目與你相見。”
石軒中匆匆道:“庵主請怨在下放肆。”話猶未畢,已自騰空而起,踏牆走瓦,轉眼飛逝。
他一出了庵外,定眼向遠處搜視,但樹林處處,山嶺起伏,縱有神目如電,也無法看得遠些。不由仰天長歎一聲,暗自愴然想道:“玲妹妹啊,你怎知我石軒中並非與世俗之流一般見解,僅識得以貌取人。其實現在你容貌變醜,我卻會比以前更加倍愛你。”
他感歎了一回,低頭一望,門外的魔劍鄭敖已沒了影。想是不願重見朱玲,故此跑掉。
正要縱下平地,忽見遠處一座高山的腰處,突然騰起一道白虹。如換了尋常之人,根本就無法看見這道白虹。因為那座山嶺,離此地少說也在四、五十裏路以外。
石軒中定睛再看,隻見那道白虹複又衝霄而起,在黑暗的山上,劃出一個小小的弧形。
他用心地忖想道:“這道白虹似是劍光。從這個弧形看來,那人是施展輕身功夫,借著周圍樹林山石的形勢,身劍合一,直衝上天。然後掉頭下降,盡量使下降之勢彎曲,因此才現出這麼一道弧形劍光,哎呀,難道這道到光,乃是魔劍鄭敵的白虹劍?對了,越看越似那白虹劍,否則不會發出如此強烈的光華……”想到這裏,心中怦然大動,更不猶疑,施展出蓋世輕功,飛馳而去。每一個起落,都達七、八丈,又高又遠。因此遠遠看見他的身形,宛似是馭風而去。
但見那道弧形白光,繼續不斷地出現。不過石軒中這等大行家卻看得出來,此人已近乎精疲力竭的地步,因此越來越縮小了範圍,同時劍上光華也漸見黯淡。他明白這是因為用身劍合一縱騰的身法,本就吃力。加上要劍上發出眩目光華,更耗真力。可能這人在他看見之前,已經施展了好久,是以這麼快便顯得精疲力竭。
數十裏地,不消多久便自馳到,但此時已不複見到劍光。石軒中直奔到發出劍光之處,萬籟俱寂,忽然聽到沉重粗大的氣喘聲。他在心中叫聲:“是了。”奔過去一看,隻見草地上躺著一個人,手中握著一支長劍,白氣森森。
石軒中連忙叫道:“鄭兄,鄭兄,你怎麼啦……”
地上躺著那人,果是魔劍鄭敖。他聽到石軒中的聲音,精神頓時一振,嘴唇一動,正要說話,但他氣喘得不可開交。竟然說不出話來。石軒中連忙蹲下去,真氣貫到掌上,替他推揉穴道。片刻工夫,鄭敖已經能夠說話:“石爺,趕快越過此山……”隻說了這句話,便大大嗆咳起來。
“你不要急,一切都有上天安排,我們都不過聽從天命,把我們可憐的一生走完,你慢慢地把事情告訴我。”這些話本來是準備對朱玲說的,但現在卻先對鄭敵說了。
“……石爺,玲姑娘就在山……的那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