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的武林人物瞧來,事至如今,最上之策,莫如立刻各麾所屬,揮刀衝殺,強存弱亡,不須叁時,即可分出勝負,何須多費口舌,徒亂人意?隻有少數的高手,由於才智閱曆的啟迪,方知這等“攻心之戰”,其重要實是不下於短兵相接。
簡單的話,這是因為凡是一流高手碰上了,彼此斤兩不相上下,則若是隻求在武功上苦苦拚出一個勝負,自是十分危險全無把握之事。所以在出手以前,務必要在氣勢、軍心等各方麵,搶占先著。此外,由於武功練到化境之時,四肢百體已與心靈合而為一,不似一般的人,心靈與肉體是分開的。正因此故,如果能對一流高手先施以心靈上的打擊,則不啻在無形中削弱他的武功。有這兩大理由,無怪嚴無畏和羅廷玉,都各施“心戰”手法,務求在心靈戰場上爭得先手了。
這時候,雙方大致上未分輸贏,這是因為雙方皆注意到種種問題,而預為化解或加以堵塞。這一來,戰雲密布,殺氣彌漫,看看已經是應當出手一拚真功夫的時候了。
端木芙突然嬌聲笑道:“嚴無畏!我剛才算來算去,發覺你敗亡之勢實已形成,縱是高明惡毒如你,也無法挽回既倒之狂瀾。”
嚴無畏尚未開口,宣碧君厲聲叱道:“閉上你的臭嘴,你除了說話之外,那件事不須別人代勞?”
端木芙並不生氣,淡淡道:“這叫做擅於計者用計,有力者使力,何奇之有?我告訴你們,以嚴無畏處心積慮,多年辛苦建立的霸業,他就算是故意容得我和羅公子活著,以免寂寞。但他低估了天下之士。才有今日的覆亡之禍,試想以他的有利倏件,今日的場麵,自應是我們這一方勉強逞雄爭雄才對。換言之,他應該有七成可贏之勢才是。但如今我們對峙在此,你們獨尊山莊反而顯得人才凋零,隻剩下他一個人,獨支將傾的華廈。單是這種形勢,便可以知道他早在今日以前,已是力不從心,才會被我們削弱實力,造成了今日的決戰。”
她的話聲薹然而止,但所說的話,宛如巨石援入湖中,水麵上的微波漣漪,卻久久兀自獷散?嚴無畏冷笑一聲,道:“老夫如果再列舉理由以反駁你的話,唇槍舌劍,隻怕到明天也動不成手。”
他冰冷似劍的目光,掃過對方每一個人的麵上,又道:“老夫自然是壓軸之戰,方始出手。但假如你們方麵提得出如同老夫這等地位的人,出手挑戰,老夫亦可出鬥,早早決定勝敗。”
眾人初時有一點點不大了解,因為他的對方,已擺明了羅廷王是主帥,堪以與他作殊死之戰。但這一點點疑惑,馬上就消失了。原來人人都因為看見羅廷玉的人馬之中,能獨當一麵之人不少。
但至少秦霜波、端木芙和廣聞大師,皆足以在羅廷玉敗陣之後,再向嚴無畏挑戰,其中端木芙是以疏勒國師為主將,大堪上陣挑戰任何高手。再說以端木芙的身世遭遇,也不可能因羅廷王戰敗就退卻。這一點,秦霜波和廣聞大師卻辦得到。所以由於倩況複雜,翠華城這方麵,沒有法子像獨尊山莊般,勝與敗都係於一人身上。
羅廷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端木芙。他恨不得可以立節出手應戰,憑仗一身所學,當場擊敗嚴無畏。一則立時就定了勝負之局。二則報仇雪恨,以及重振翠華城的威名,亦在此一舉之中。
但端木芙會不會答應呢?假如她答應的話,則萬一羅廷玉敗了陣,她縱是尚有實力,亦不能再啟戰霧……因此,依常理判斷,端木芙焉肯應尢?羅廷王似平也知道是白看,是以迅即移開目光。免得端木芙作難,答應既不行,不答應也不好。
端木芙說道:“嚴無畏!事實勝於雄辯,你已到了窮途末路。何不率同全體手下投降?若是如此,你以一身抵罪,至少也可以保存了許多手下。”
嚴無。厲聲道:“胡說!老夫有生以來,未逢敵手,你說的話滇是小兒之見,侮辱殊甚。”
話聲中,已有一個灰衣老者,按刀而出,接口道:“屬下意欲請令,出鬥這頭一陣。”
這個老者從未在獨尊山莊的陣營中出現過,端木芙心中一震,忖道:“看來嚴無畏真正希望的,並非與羅廷王決一死戰,而是兩軍對壘,派大將挨個兒上陣。
“
另一個念頭,驀地閃過心頭,暗道:“嚴無畏乃是當世雄才大略的霸主,經營了多年,根基何等堅屈。正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難道自從他有野心要摧毀翠華城之後,到如今培植的人才,隻有寥寥數人麼?”
這答案當然是“不”字。因此,假如對壘上陣,逐個交鋒的話。就算結果可以擊垮獨尊山莊,但付出的代價,定然慚重非常。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目光到處,隻見那個請令出戰的老者,一襲長衫,佩帶長刀。看外表很平凡的,麵貌神情皆無特異的氣度。但尤其如此,方最使人擔心。因為這等敵手,無籍籍之名,外表平凡,正足以使人不知深淺,很容易為他所乘。再說,他對敵方之人,皆有相當的了解,自能避強玫弱,搶製機先。
那邊廂嚴無畏已頷首道:“很好!”
他隨即轉眼向端木芙望去,道:“他姓夏,名援,是老夫守洞老仆之一。”
端木芙應聲道:“這樣說來,那邊還有兩個裝束與他相同,亦未見過之人,也是你的老仆從了?他們的姓名一發煩你先告訴我們吧!省得慢慢的介紹。”
嚴無畏似是征征一怔,才道:“這又有何不可?”
他揮揮手,當下便有一名老者出來,嚴無畏道:“他是尚大名。”
另一個踏前一步,嚴無畏道:“他是鍾慎。”
那尚、踵二人退回隊伍之內,端木芙笑道:“原來你是以”上中下”叁字賜與他們為姓。隻不知道。
個字可含褒貶武功之意沒有?”
嚴無畏拂髯道:“你果然是心竅玲瓏如水晶般的女孩子,不錯,他們以上中下叁字,音轉為姓。說到武功,各有所長,很難評定高下的。”:端木芙向那夏援說道,。“你可有打算挑誰出門?”
夏援道:“老漢完全不識你們的人,隻怕挑選也是徒然。”
端木芙道:“既是如此,我替你揀一個敵手可好?”
夏援當然也知道這個女孩子不是好惹的,心懷疑懼,道:“老漢如何知道好不好?”
端木芙道:“這還不簡單,你想贏呢?還是想輸?”
夏援一怔,道:“當然不會想輸。”
端木芙道:“這就行啦:我一望而知你擅長什麽功夫,所以我挑選一位名家,他的武功路數,恰是被你所製。這樣你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取勝了,對也不對?”
夏援道:“對是對了,但你。”
端木芙已回頭道:“廣聞大師,有煩你老人家出場,但有些事還望你擔待。”
廣聞大師一笑,道:“就算你要貧僧落敗,也沒得話可說。”
說時,步入場中。端木芙巳趁回頭說話之時,向疏勒國師擠擠眼睛,別人見了,皆不明她是什麽意思她回頭向夏援道:“這一位是少林寺戒律院長老廣聞大師,聲名赫赫,諒你多少總有個耳聞。這個敵手,你看還滿意麽?”
夏援道:“你挑選這般有名的高手,老漢怎會有必勝的把握?”
端木芙道:“試過之後,自然知道我話的真假了?”
夏援點點頭,道:“這話甚是有理。”
他目光移到廣聞大師麵上,突然變得十分嚴冷沉肅,自然而然泛起一股森寒殺氣,直迫對方。
廣聞大師也按刀作勢,準備隨時出手。端木芙高聲道:“等一等,我還有話說。”
夏援理都不理,突然舉步向廣聞大師迫去。這時他們已形成交鋒決生死之勢了,廣聞大師單方麵決計無法聽從端木芙之言,非得出手不可。
由此可見,夏援果然想與廣聞大師動手,這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見;亦從而顯示出夏援出來就是打算用來對付廣聞大師的,他才不肯放鬆。
雙方之人都甚為緊張,凝神注視。就在這大戰一觸即發之際,霧地人影一閃,快如閃電般硬是揮入了那兩人當中。此人落地現身,原來是疏勒國師。也真錯非是他這等特級高手,方能硬插入兩股殺氣之間,別的人萬萬辦不到。
他冷冷道:“夏援!你耳朵有毛病麽?端木小姐要你等一等,你何敢違背?“夏援道:“老漢又不是她手下之人,何須聽她。”
疏勒國師道:“若然如此,她又何必為你挑選可勝的對手?”
嚴無畏道:“疏勒國師!你在中原胡攪一氣,終歸成空,反正端木芙亦不會嫁給你。因此,我看你隻有兩條路可走。”
疏勒國師雖然才高八鬥,智慧過人,聞言也不禁一愣,忖道:“一條路我猜得到,但他居然有兩條路,這卻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了。”
他故意不作聲,嚴無畏這才接下去道:“第一條路即速返回西域,置身事外。
不然的話,日後終與中原武林,恩怨糾纏不清。”
疏勒倒師道:“這條路不能算是高明之見。”
嚴無畏微微俯身向前,道:“不錯!這條路早就在你算中了。第二條路,那就是你即刻另作抉擇,如果偏向本莊這一方,則老夫擔保端木芙將屬你囊中之物。”
這話果然把眾人駭了一跳,嚴無畏見機不可失,又道:。、她能得掌握幾路人馬的大權,就是因為她行將成為羅廷玉的夫人,故此翠華城之人,無不膺服。疏勒國師,你卻是枉拋心力,為人作嫁了。”
他一口道破了端木芙的秘密,連羅廷王也心中一驚,不由得轉眼向端木芙望去。隻見她大半麵龐,以頭發遮住,所以不曾泄露心中情緒。
蔬勒國師念頭如風車翻轉,考慮對方的這一番話。他得到對方提醒,分析之下,深信事情果然如此。
至於端木芙不敢把喜訊告訴他,當然也是怕他一怒反目,轉過頭去幫助嚴無畏。假如西域這一路人馬,幫助獨尊山莊,使嚴無畏得勝,當然端木芙會落在他手中,不管她是否願意,亦無法掙紮避免。自然,他隻是得到她的軀殼,而不是得到她的靈魂。這一切他看得很清楚,即使隻是得到端木芙的軀殼,說起來也自然比完全得不到上算得多了。
全場為之鴉雀無聲,端木芙不說話,已顯示出她的確有嫁與羅廷玉的允諾,證明了嚴無畏並非胡說。
現在就得看疏勒國師的決定了,他如果忽然幫助獨尊山莊,今日的局勢,便將因此而判然不同了。
這等情形,比之動手決鬥,”判生死之時,還要緊張得多。疏勒國師出身於西域,素來不大隱瞞他在情感上的意思,是以皺眉尋思,沉吟不語。
廣聞大師在他背後,心想道:“他如果答應的話,我就不管什麽身份規矩,一刀刺殺了他?”
此念一生,頓時提聚功力,準備出手。不過他非常機警,盡力把神功束聚在刀上,不使刀氣和殺機透泄出來,以免被疏勒國師預先感覺到。
全場寂然了一陣工夫,疏勒國師仰天大笑道:、嚴無畏,雖然你的建議,使某家心動了一下。但世上之事,有時非是以得失來判斷的。某家忽然深深體會到,交上了羅公子、秦仙於、端木小姐以及廣聞大師這等朋友,比之與你聯手作孽,日日勾心鬥角好上萬倍。某家告訴你,剛才我故作考慮之狀時,廣聞大師終究是佛門高僧,名門碩德之人,居然全無意圖暗襲之舉。因此,某家心意更為堅決。”
這一番高論,獨尊山莊之人則是驚異不置,廣聞大師則暗生慚槐之心,而羅廷玉、端木芙歡欣無已。
嚴無畏怒叱一聲,登時一人奔出,疾撲疏勒國師。此人正是鍾慎,業已拔刀在手,步履之間,氣勢強大。
端木芙觸動了靈感,高聲道:“殺呀!”
但見人影亂閃,瞬時已有兩對交手爭鋒,刀光如潮湧雪飄,激烈之至。這兩對,一邊是疏勒國師與那夏援。一對是廣聞大師和剛剛出陣的鍾慎。
夏、鍾二人的刀法,詭奇變幻,功力深厚,但卻不是同一路數。端木芙一眼瞥過,已曉得自己製占了先機。使對方弄錯了對手,威力自然減弱得太多。不但如此,她還發出號令,頓時那葛瀾、眠雲山人齊齊搶出,疾撲敵陣。對方陰陽一一將掠將出來,分頭敵住了這兩位掌門人。、端木芙向羅廷玉點點頭,羅廷玉拔出“血戰寶刀”,秦霜波掣出寶劍,齊齊向前走去。後方馬上就擁上一小群人,那是翠華城七大高手,俱是年輕力壯之士,由潘大鈞為首,圉團圍住端木芙。
嚴無畏心中冷笑一聲,忖道:“羅廷玉雖然刀法強絕當世,甚至就算他贏得老夫的七殺杖:。但老夫仍然有把握扭轉大局,最不濟亦能突圍逃生。”
羅、秦二人步入戰場之後,雖是未曾出手,但形勢已有變化,敵方的四人,全都露出怯意,似是鬥誌受到這一對君、後的震懾。
嚴無畏提起七殺杖,大喝道:“羅廷玉,這邊來!”
他聲音一出,手下的四人,頓時凶威複熾。然而疏勒國師此時業已把對方路數摸清,猶可增加壓力,施以強攻。夏援麵色亦自轉紅,手中的刀勢如水漲船高,也加強了威力。疏勒國師正是要迫他施展魔功,催發體內潛能。他深知對方施為之際,一定極為厲害,當世罕有堪與匹敵之人。但他隻要抵得住這開頭一陣,便可往在短時間內,以奇招殺手,立斃此敵。
另一方麵,廣聞大師對付鍾慎之時,恰也得心應手。原來鍾慎並非“魔刀”的路數。但他功力卓絕,同時刀法博雜無比,幾平可以說是采集了各家派的絕招,熔於一爐。這等造詣,如是別人碰上,定然受製於他千變萬化的刀法。可是碰上少林寺出身的廣聞大師,幾平比他還要淵博,有如在班門弄斧,焉得不敗而受製?全場之人,隻要看出這兩對高手拚鬥的形勢,就不得不佩服那荏弱無力的端木芙,實在是有驚世絕俗的才智,調兵遣將之際,確能搶製了機先,料敵如神。事實上連嚴無畏也大大為之折服,因為隻有他看得出端木芙遣將對敵之時,其中所含蘊的精微奧秘,已達到了天人之際。
例如她開始之時,一下子就挑中了廣聞大師做試金石。既而在極微細難尋的蛛絲馬跡中,看準了那夏援正是嚴無畏用來對付廣聞大師之人,她就讓疏勒國師出陣。等到迫出可以對付疏勒國師的鍾慎時,端木芙早已安排好,使他們終於易敵而鬥。這麽一來,嚴無畏的苦心陰謀,完全落空了。
由於當時隻是一刹那間之事,所以除了嚴無畏之外,誰也體察不出其中的無量變化。也無人得知端木芙在暗中已用絕世的智慧,挫折了嚴無畏一下。其中的微妙,真是難以形容。
這時候戰場中已有四堆人正在殺,而最惹人矚目的嚴無畏和羅、秦等人,雖然業已在戰場中對峙,卻還未曾出手拚縛。嚴無畏提杖作勢,麵對羅廷玉。但見他氣勢強大,穩如山嶽。任何人見了,都不由得興起無法抗衡之感。但羅廷玉寶刀閃閃生光,劍眉聳挑,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氣吞河嶽的威勢,亦教人一望之下,感到這等敵手,絕對無法擊敗。因此,這一對蓋梃無敵的高手,對峙之下,形成陣陣強大無倫的殺氣。但凡在戰場中之人,無不感受得到。
“劍後”秦霜波麵對之人,卻是嚴無畏麾下叁老仆之一的尚大名。此人麵貌平凡無奇,手提一對短戟,在秦霜波的劍氣籠罩之下,既無一點威風,也不見得轂縮。
秦霜波心下大為驚詫,忖道:“-此人功力之深厚,也可以說得是世上所稀有了。”
獨尊山莊方麵,已奔出叁人,其中一對是詹先生夫婦,另一個是雄踞甘陝多年的白冥教教主柴駿聲。此人以“閻羅手”稱雄武林,手中的鋼鞭,真有萬夫莫敵之勇。他一出手就撲奔廣聞大師,要與鍾慎連手一同對付這位少林高手。詹先生夫婦則直撲疏勒國師,幫忙業已連攻無功的夏援。
說到這等一流高手,獨尊山莊方麵在場人數較多。因為翠華城方麵,很多高手都分派在古寺四周,遂成一個嚴密強大的包圍網。正因此故,力量便分薄了。所以在場的人數,遠比不上獨尊山莊。
端木芙一聲令下,便有叁人衝了上去。這。人是蘇璧、謝輝、曹強,皆是翠華城七大高手之列。他們分頭迎截敵方的叁人,詹先生等閃目一觀,曉得無法甩得掉這叁個年輕小夥子,隻好向他們攻去。
戰場中頓時鬥得更見大熾熱鬧,大致上未分勝負。因為疏勒國師和廣聞大師,俱占一點上風。而蘇璧等叁人,比起詹先生等叁個黑道巨擘,顯然在功力火候上,有所不及,屈居苦守之勢。
另外陰陽二將宣碧君和徐剛,分敵葛瀾和眠雲山人這兩位掌閂人,居然毫不遜色,互有攻守。其中尤以宣碧君陰狠刁毒,一望而知,極是難以對付。這陰陽二將皆是嚴無畏一手培植出來的心腹大將,具有如此武功,尚不致令人感覺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