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無畏道:“她睡著了,她情緒很繳動,所以我認為讓她睡一睡也好。”
孟憶俠道:“你自己來告訴我這些話,想必認為我必定會相信你,是也不是?”
嚴無畏道:“我平生喜歡自己解決難題,麵對任何可怕的現實,也從不畏怯。”
孟憶俠點點頭,道……“是的!你真是了不起的硬漠,但我仍然不相信,讓我立即見到我娘,行不行?嚴無畏沉吟道:“你見她有何不可,但問題是她剛睡著,似平不便弄醒她吧?”
孟憶俠堅持道:“不!我想立即見她,講幾句話。”
嚴無畏道:“不論你想說的話如何重要,但你也不可驚醒她,我可以讓你看見她,以便使你放心。”
盂憶俠道:“這樣也好。”
當下便有兩個大漢抬著一隻椅轎進來;盂憶俠舒服的坐在上麵,不久,就到了姚小丹所居之處。
他看過母親果然是在熟睡中,當下向嚴無畏道:“假如你不讓我跟她說話,有些事恐怕就來不及了。
嚴無畏是何等人物,一聽此言,雙目之中立時露出了森冷殺機,使人看了不寒而栗。盂憶俠雖然不想對這絕可能是父親的人,有任何不尊敬之意。然而他內心中卻不知不覺泛起了一句形容詞,那便是“豺狼之性”四字。他覺得嚴無畏天性實在是冷酷無情以及殘忍得很,而這些邪惡的特質,往往在無意之中流露出來。因此,盂憶俠雖然不希望對這個人有任何不好的批評或感想,然而嚴無畏卻有一種驚人的力量,使人不能逃避,也因而不能不發生感想了。
他聽到嚴無畏的聲音,可是他竟沒聽見他所說的話。原來他心中正在想,這個可能是他父親的人,賦性既是如此邪惡殘忍,那麽若是讓他繼續在世上興風作浪的話,這等滔天罪孽,誰來承擔?換言之,假如眼下有個機會可以鏟除嚴無畏,那麽他要不要泄露,讓他早作準備,得以逃生?嚴無畏驚訝地注視著這個年輕人,不單是因為對方居然沒有答覆,同時也因為感到這個年輕人似乎與他有一種很遠的販離。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當下問道:“孩子!
冰在想些什麽?”
盂憶俠這回可聽見了,抬起頭來,四望一眼。這房中隻有他們叁個人,母親熟睡床上,他自已則是坐在一張有扶手的靠背椅上,顯示出他不能行動,變得十分軟弱無用,沒有自衛的能力。
他為自己的不幸深深歎一□氣,緩緩道:“你要不要聽我的真話呢?”
嚴無畏點點頭,道:“說吧!我見識過各式各樣的打擊挫折,想來再沒有什麽事足以使我畏懼的了。
他這話顯然已曉得盂憶俠想說的,決計不會是好聽之言。
盂憶俠道:“我正在想,假如我真的是你的兒於,而我和娘做了很對不住你的事,以致觸你盛怒,你會不會出手殺死我們母子?”
嚴無畏一怔,隨即泛起笑容,道:“這隻是你入世未深,所以不能盡明事理人情而已,我敢肯定的告訴你,越是風雲叱當,手段狼毒之人,就越是護短,也可以說是自私吧,這個答覆你明白了沒有?我的意思說不會加害你們,反而那些正直無私,把別人看得比自己還重之人,方會發生“大義滅親”之事。”
他很坦白地說出結論,甚至毫不諱言自己非是大公無私,光明正直的英雄。盂憶俠愣了一下,道:“這些以後再說吧,你讓我跟娘講幾句話好不好?”
嚴無畏點點頭,道:“我讓你們私下談一談。”
他輕而易舉地把兒子連人帶椅給搬到床邊,然後在姚小丹身上拍了兩掌,隨即轉身走出房外,順手掩起房門。
姚小丹轉動一下身體,睜開眼睛,朦朧的目光,望見床邊的盂憶俠時,立刻睜大,叫道:“啊!呼延回,是你麽?”
盂憶俠道:“不!是我,我是俠兒。”
姚小丹完全清醒過來,坐起身,笑道:“唉!我真是糊塗了,這是因為我見到了他的緣故。”
盂憶俠很嚴蕭的道:“娘!他真是我的父親麽?”
姚小丹歎□氣,笑容消失了,道:“是的!我懷疑他如果不在人世,是不是反而好些。”
她望了兒子一眼,又道:“這樣說來,你應該改回姓嚴才對。”
嚴憶俠問道:“你何以用這個盂姓泥?”
姚小丹道:“第一點,呼延乃是胡姓,我不想你用這個姓氏,令人側目。第二點是我私心之中,想效法“盂母”。”
她歉然一笑,又道:“我前此一些行為,實在乖違婦道,但至少我可以做個好母親……”
嚴憶俠緩緩道:“你是天下間最好的母親,決無疑義。”
姚小丹歎道:“我自家卻不敢承認,因為我雖然用盡心機,得到各派武功及寶物,以便使你能成為當世閭一流一高手。但我還是鑄了許多大錯,例如本身的行為不端,使你內心蒙受羞辱。同時又一直使你變成堅強冷硬之人,以便你殺人之時,不致手軟。其實)這種訓練?
實在是邪惡的……?
嚴憶俠不想母親老是談到她自家的缺點,當下岔開話題,問道:“娘,到底那一個姓名才是真的?你在我飛環派是姓王名瑤,但又姓姚……”
姚小丹道:“我的真姓名是姚小丹,山陰人氏……”
她停□片刻,又道:“你已見到你父親嚴無畏丁?”
嚴憶俠點點頭,道:“剛才你提起他是呼延回更好,因為你以為他已不在人世,這話是什麽意思?”
姚小丹道:“假如是那樣的話,我就不致如此刻般左右為難了。”
嚴憶俠用一種迫切的,奇異的聲晉問道:“那麽,咱們不理他的事,是不?”
姚小丹沉吟一下,不答反問道:“你顯是行動不便,情況如何?”
嚴憶俠道:“我還有一隻手末曾殘廢!據說如果醫治得妥當的話,有一隻腳尚可恢複機能。”
姚小丹麵色變得很厲害,使她的兒子覺得心驚肉跳,因為她似乎在霎時之間,蒼老了很多很多。
她想了一會,突然湧出了淚求,道:“真可憐,你本是生龍活虎的一流高手,年紀輕輕,卻落得殘廢的結局,這叫我如何能不恨他呢?”
嚴憶俠道:“那是另一回事了,娘!目前當急之務,乃係決定咱們的立場。當然我是幫你的,無論你有何決定,我都遵從。”
姚小丹頹然長歎一聲,道∶“孩子!咱們將要遠遠離開你父親,但在離開之前,咱們仍然不能坐視他滅亡,須得把端木芙馬上趕到之事告訴他?”
嚴憶俠道:“好的!咱們告訴他之後,就離開他,以後不與他再通音熟。”
他回頭高聲叫道:“外麵有人沒有?”
院中傳來嚴無畏的聲音,道∶“什麽事?”
嚴憶俠道:“娘請您進來。”
嚴無畏幾乎是馬上就走入來,他的目光從床上的姚小丹,轉到兒子的麵上,道:“這真是奇異而又令人不安的場麵,是也不是?”
姚小丹道:“孩子,你叫一聲“爹”,這是你這輩子第一次稱呼你父親,然後,把事情告訴他。”
嚴憶俠目光凝注在嚴無畏麵上,終於叫了一聲“爹”,但聲音太小,所以他接著提高聲音,再叫了一聲。這本是人生難得的重逢,天倫團聚,世上再無更珍貴的時刻了。甚至,這裏麵卻還有許多辛酸,許多難以解決的問題。更兼所知相聚甚促,直是使人生出“相見真如不見”之感。嚴憶俠雖非多愁善感之士,然而此事畢竟是永縈魂夢的一幕,因此,他眼眶中禁不住湧聚淚水,心情紊亂,自己也說不出是何等滋味。
他道:“爹、娘一路來時,已留下暗記,預計半日時光,端木芙即可趕到了。”
嚴無畏點點頭,道:“端木芙真是厲害不過,居然能利用上你們。由於你們原先不知道我是誰,所有這等情事發生,我也不能怪責你們。”
嚴憶俠大聲道:“這不是怪責不怪責的間題,而是您應該如何應付?”
姚小丹道:“孩子!別著急,以你爹之智,豈有完全束手之理?咱們可以準備動身離開了。”
嚴無畏道:“好!時間無多,你們應該早點離開此地,我的事情,你們毋須擔心。”
說到此處,遠處傳來叁下磬聲,嚴無畏道:“大概是敵人已到,我的手下已有急報來了,你們且商量一下,瞧瞧想到何處,我即刻派人送你們去。我出去一下,就回轉來聽你們的答覆。”
他匆匆出去,姚小丹麵色如土,搖手阻止兒子說話,取出“窺聽器”,凝神傾聽。過了一會,她才停止竊聽,向兒子道:“他,已移到隔壁滴議了。”
嚴憶俠道:“怎麽啦?莫非爹不會讓我們走麽?”
姚小丹道:“不!我看他情勢不妙,假如不是他覺得毫無把握,他決定不會匆匆出去聽取報告的,不過,他內心的焦慮,大概無人得知?”
嚴憶俠吃一驚,道:“他能逃生麽?”
姚小丹道:“他手創偌大基業,焉肯獨自逃生?這道理正與羅城主寧死不離翠華城的心情,大略相同。”
嚴憶俠道:“讓我聽聽他們在隔壁的商議。”
姚小丹遲疑一下,道:“還是我來聽吧!”
她馬上就聽到雷世雄和宗旋奉召來見嚴無畏的聲音,嚴無畏對他們說道:“現在多路敵人聯合起來,已包圍我們,形勢大是不利。你們可有什麽計策沒有?”
雷世雄道:“敵人為何能找到咱們?”
宗旋道:“是不是孟夫人搗的鬼?”
嚴無畏道:“不關她的事,為師馬上就放走她們母子,而你,武功既末恢複,留此亦是無用,可送他們離去,與楊燕成婚,以後不要再回來了。”
宗旋一怔,道:“師父!您把弟子逐出師門麽?”
嚴無畏歎□氣,道:“現在你和世雄,不啻是我親生之子,留此徒然喪生,於事何補?”
雷世雄舒一□氣,道:“師弟,師父這話甚是,你快快離開,愚兄尚有一點餘勇,勉強可派用場。”
他似是因為得以留下,是以十分安心。
宗旋道:“大師兄你內傷末痊,和小弟一樣。但小弟卻不勸你走,因為我們心情皆同,豈能在最急之時,自求解脫?”
他隨即向嚴無畏道:“師父!假如我和孟夫人等能安然離去,您老也何妨如此,何不暫時、避一避,等您功力全複,咱們再謀東山複起之計。”
嚴無畏道:“為師難道考慮不到這一點麽?你速速聽令行事。”
宗旋沉吟一下,抗聲道:“弟子的武功如若不能恢複,活下去有何味道?所以這一回弟子大膽與師父您爭一爭了,假如您不走,我也不走。”
嚴無畏道:“你的武功有複元之望,不比為師,已是心灰意冷,再也不想什麽再起了!
古人說‘勻哀莫大於心死’,為師正是如此,你不會了解的,多說無益,速速去吧!”
宗旋顯然是愣住了,雷世雄道:“師父!什麽事使您心灰意冷?可是與盂夫人有關?”
嚴無畏道:“是的。她本是你們的師母,那孩子卻是我的親生兒子,而我已把親生兒子弄成殘廢,他們決意離我而去,這豈能怪得他們?”
他言雖未盡,但“必死”之故,卻可以意會得出來。而這等奇異複雜的事,也不是任何人可以置啄,宗旋歎□氣,道:“那麽弟子從那一條路帶領師母他們離開呢?”
嚴無畏緩鍰道:“你跟著她們出去就行了。”
宗旋吃了一驚,道:“怎麽?這樣說來,敵人們竟是師母勾來的?不然的話,她如何闖得過重圍?”
嚴無畏道:“是的,不能怪她,因為她一直都不知我的真實姓名!而她既然與羅希羽是舊識,則為他報仇,也是合情合理之事。唉!想不到羅希羽雖然一敗塗地,但仍然假手別入針付於我。”
雷世雄道:“目下的形勢甚乏危急,師父趕快籌定應敵之法才好。”
嚴無畏向他望了一眼,道:“世雄,你內傷末愈,上陣交鋒,反成我的累贅。”
雷世雄道:“若然如此,徒兒首先拚力出鬥,戰死當場而後已。此舉一則可使本莊之人,激起了鬥誌。二則也可免的拖累師父。”
嚴無畏道:“你們屢有忠義的表現,因此為師相信你真心願意如此。但此舉收益甚微,損失甚大。所以為師要你改變計劃,現在你和阿旋,乃為師希望所寄托的人,你可從一條嵇道逃出重圍。旋兒和你師母他們所取的也是同一方向,以資掩護。”
雷世雄精神大振,道:“既然有秘道可用,師父也一道走吧?”
他以哀求的語氣,說出這話,而他本是豪雄氣盛之人,份外使人為之感動。嚴無畏深深注視他一眼,歎一□氣道:“以前我蓄養過兩個女孩。本來打算給你做媳婦的。但一個人的天性,終究無法以人力改變,這兩個女孩子,一個心地太過純艮,饒有自然淳樸的氣質,後來竟與楊師道要好了。為師本要取她性命,但不知何故,不曾下手。”
他忽然談到女孩子上麵,雷、宗一一人心中甚急,卻又不敢插□。嚴無畏又道:“另一個卻是天性狠毒,與宣碧君一樣。但為師老眼無花,宣碧君雖然心腸冷硬,卻隻有一條心,對我甚是忠耿。但那個女孩子卻沒有這優點,竟愛上羅廷玉,並且把端木世家的翠玉袂托交羅廷玉,以致我後來遇到許多挫敗,而端木芙之能夠肯定我是她家的仇人,亦與此事有關。
唉!假如翠王袂尚在我手,則當日我就不要殺死吉祥和尚了。”
雷、宗一一人凝神而聽,都想知道那女孩子的結局如何。他們皆知師父所說的,就是那個假扮端木芙的少女。嚴無畏又道:“她在沒有法子從羅廷王那兒取回翠王袂之後,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竟然逃亡。但為師早已有備,擒了回來。”
雷世雄心中嗟歎一聲,忖道:“假如師父不是分散心思和力量去對付這些人的話,我們獨尊山莊,也許不至於變成今日這等局麵了。”
他自己不敢說出這語,仍然保持專注的神情傾聽。嚴無畏道:“奇怪得很,為師居然也沒有殺死她,隻把她武功廢了,派往京師貶為侍婢算了。”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也許我是這叁年的養傷,使我心腸變軟。而我也在想,任是蓋世英雄,也敵不過歲月和命運這兩大對手。為師多年以來,事事順手,那是運氣在我這邊,而且,瞻望前途,年富力強,縱然失敗,還可卷土重來。可是,如今運氣已失,又複年老位尊,一旦挫跌,就沒有時間從頭難爬了!此所以古往今來,多少叱□風霎,赫赫當世之士,後來忽然傾敗,便沉倫到底,莫之能興的道理。”
他說出饒有哲理的一席話,直聽得雷世雄、宗旋一一人,沉哀感冒,熱淚灑襟不能自止。他們已從師父的話中,聽出他已具有必敗的危機,而最可怕的還是他已失去信心,亦不耐煩從頭做起,正如楚環王一般,自稱:“無麵目見江東父老”。以楚胡王這等一代雄才,蓋世霸主,大敗之餘,尚且心灰意冷,懶得從頭再行掙紮。則世間芸芸眾生、,晚年潦倒時,完全失去信心,更不足怪了。
嚴無畏又道:“世雄你卻不妨到京師去,把她贖出娶為妻室。她雖然不會是太好的妻子,但她襄賦甚佳,又通曉邪功魅劍,將來你們的兒子,資質一定是上乘之選,或者可以再創、獨尊門”,完成為師的心願。至於為師,必須留在此地,以使端木芙全力貫往我身,你才走得掉。”
這時候他已經是在安排後事,一代魔王,至此氣數已經告終。這是雷、宗二人都敢肯定的事,因而不勝悲惻感慨。外麵的警訊不斷傳來,嚴無畏非常堅決的攆定了雷、宗二人之後,抵杖而出,由陰陽二將隨侍,開始布置。
端木芙果然念著孟夫人指引的功勞,所以連宗旋一並縱走,因為她從寺中敵方的移動布置,以及在氣勢上,已確知嚴無畏在寺內。因此,她果真全神貫注,全然沒有想到雷世雄也從地道中溜掉了。那座古寺四方八麵都是人影,幾路人馬合起來,多達千餘。把古寺重重圍起,鳥獸也難通過。
羅廷王處境頗為尷尬,因為他本是率領天下英雄,向獨尊山莊嚴無畏算帳的人。可是目下被端木芙這一插入,由於她的血海深仇,加以她擅長行軍布陣,智名蓋世,指揮之權,不但在她手中,連他也反倒得聽她的話了!這等情形,當然會惹起閑話。但羅廷王無論在私情上,以及在公理上,也不能搗端木芙的蛋,更不能塌她的台。這就使他覺得很是為難了,何況他的部屬,已對端木芙的越權大為不滿,視為她不但為了私仇,更有利用這個機會,躍登領袖天下武林的野心。因此,他們都製造出不服調度的情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