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患得患失(3 / 3)

他乃是老成持重之人,決計不肯得罪這種親信,當下點頭道:“敝座也知道老莊主正在等侯,但目下有一點小事,須得邀同宗少莊主商議……。”

宣碧君道:“你別去了,老莊主急得要命。我從來沒見過他老人家這般沉不住氣的,我正是奉命請四莊主來的,現在你快點去,不然的話,主上必定會見怪的。”

她這麽一說,詹先生也隻好打消了暗中去替他解決的計劃,迅即改道去進謁嚴無畏。當他踏入那座軒堂之中時,果然見到嚴無畏正在大踱方步。雷世雄亦已在座,麵上微有訝色。

詹先生忙忙上前行禮,一麵說道:“屬下已見到那孟夫人了。”

嚴無畏炯炯迫視看他,道:“她以什麽手法過了你這一關?”聲音中透出了迫切之意。

詹先生一怔,心想:“他何以認定孟夫人業已過了我這一關?”但這個疑問,他隻藏在心中,不敢動問。

他隨即把經過說了,當然亦不敢不把孟夫人講過不許向孟憶俠迫供和詢問宗旋之言說出來。當他說完之後,目光轉到了雷世雄麵上,但見這位大莊主,麵上透出了淡淡的憂色。

因此他立刻知道,連雷世雄也認為嚴無畏沒有法子測得破對方的手段,這使他更為擔心,想道:“老莊主這回遭到挫折,免不了要縱釋盂家母子,將來便是一個折損本莊聲威的大話柄了。”

方想之時,宗旋已隨同陰將宣碧君進來。他一進來便道:“師父,弟子意欲先去瞧瞧,便知來人是否真的孟夫人親自駕到?”

嚴無畏搖搖頭,道:“不必了,一定是她本人無疑,否則焉能輕易就通過了詹先生這一關呢?”

他遊目望了眾人一眼,神態忽然變得十分安詳,與剛才浮躁判若兩人。雷世雄忍不住道:“師父可測得透她的手段麽?”

嚴無畏微微一笑,道:“當然啦!這等區區小事,豈能難倒為師。”

人人都鬆一口氣,宗旋詢問之下,方知是怎麽回事。當下道:“以弟子愚見,這孟夫人故意擺下了後麵的兩句話,分明是別有用心。她可以硬栽說不是師父測破,而是詢問過我。”

詹先生道:“她敢這樣做麽?”

雷世雄道:“她見到師父之麵,方始硬栽,咱們也奈不得她的何。”

詹先生想想也是,以嚴無畏的身份,難道還能請人來評理不成?因此,大家都重又擔心起來。

嚴無畏道:“這一點你們也不必過慮了,包管她見了我,便沒得話說了,現在還是由你……。”

他目光望住詹先生,道:“你去見她,可告訴她說,這隻不過是她使用一種特製的物事,可以探測出聲波而已。”

他停歇了一下,突然微微失色,向宣碧君道:“速速趕去保護那孟夫人。”

他馨調如此急促,眾人都大為吃驚,以為是有外敵侵人。宣碧君反應極快,嚴無畏的話剛歇,她已出了軒外。

雷世雄道:“可是有外敵麽?”

嚴無畏道:“不是外敵,而是詹夫人。”

他瞪了詹先生一眼,又道:“你竟猜想不到這種危險麽?”

詹先生惶恐道:“屬下當真想不到有這等可能。”

嚴無畏向眾人道:“詹夫人深恐那孟夫人的手段太過高妙,可能會難住我。同時,又見她長得漂亮,名聲不大好,乃有殺她以絕後患之心,她但須找個藉口,先斬後奏,諒我也無可如何。”

他搖搖頭,表示有點不滿之意,又道:“自古以來,許多大事都被婦人所誤,情況與此正同。”

詹先生這才鬆一口氣,他了解嚴無畏不會很見怪的,自然如果詹夫人已經殺死了孟夫人,那又另當別論。所以他一直等到有人來報說,宣碧貫已偕同孟夫人前來之時,方始當真放心。

嚴無畏指示道:“你出去迎接,順便把我的答案告訴她。當然她大概會表示不滿,你可以告訴她說,當她見到我時,馬上就得到最滿意的解釋,假如她還認為不滿意的話,我答應她可以帶了兒子立刻離開,保她安全無恙。”

詹先生雖然應了,腳步卻不移動。宗旋道:“師父,那孟夫人終是一個女流,即使她心中認為您的解釋,滿意萬分。但她硬是說不滿意,您豈不是作繭自縛?”

嚴無畏道:“你們放心,為師自有十分杷握。”

詹先生無奈出去,在那殿堂中等候,轉眼叁個女人進來,正是孟夫人和宣碧君以及他的妻子。

孟夫人一見到他,便笑道:“如何了?可有答案沒有?”

詹先生道:“當然有啦!”

盂夫人嘲諷地笑一聲,道:“不錯,縱然嚴無畏測不透我的手段,也是一個答案。”

她望了詹夫人一眼,叉道:“詹教主以後須得勸勸尊夫人才行,她脾氣不大好,幾乎與我動手呢!”

詹免生心知嚴無畏果然沒有料錯,大是驚服。

口中說道:“敝主上一聽孟夫人所使的手段,立時說破你是借重測音之器,並非你的奇怪功夫,他又言道……”

他舉手阻止對方插口,繼續道:“他相信你不會滿意,所以打算當麵解釋。”

孟夫人道:“我自然要廳他當麵的解釋,但隻怕到時仍然不易使我滿意,因為你們或者也知道一點,那就是我此一手段,宗旋早已曉得了。”

詹先生淡淡一笑,道:“敝主上亦吩咐過了,他說假如到時孟夫人還是不滿意他的解釋的話,他答應你可立刻攜了令郎,安全離開。”

孟夫人一笑,道:“這話真不易使人置信。”

詹先生道:“敝主上的地位非同小可,向來一言九鼎。”

孟夫人道:“如果我內心雖然滿意,也口中還是表示不滿,他能踐守約言麽?”

宣碧君道:“豈有此理,你滿意就是滿意,不滿就是不滿,焉能作偽?”

孟夫人道:“這當然是不對的,但萬一我仍然作偽,嚴無畏便又如何呢?放我呢?抑或不放?”

詹先生高聲道:“敝主上有鬼神莫測的神通。他既然答應得你,便不虞你敢使詐。你即管作違心之論,但事實上隻怕不容你如此。”

孟夫人道:“你們不敢正麵答覆我的問題麽?”

詹先生被迫無奈,隻好道:“如果你說出不滿的話,敝主上自然要守信放人。”

孟夫人非常滿意地點點頭,道:“這就對了,諒他身為天下當今無敵高手,說的話豈能不算數?”

她轉眼向詹夫人望去,冷冷道:“你可知道,雖然你曾有對我不利之心,再加上你丈夫幾次意圖規避,不想回答我的問題,才使我更加深信嚴無畏必能守信,因為你們跟隨他多年,自然曉得他的為人。既然你倆認為他必會守信,所以想在事前阻止,則我又有何不可信他?”

她的分析,連宣碧君也非常佩服。她道:“孟夫人果然是女中英傑,無怪敝主上如此看重,把你請來了,現在請進去謁見敝主上。”

這一小簇人不多時已踏人那座軒堂,隻見上麵的一排座位中,隻有雷世雄和宗旋兩人,當中的上座,本應是嚴無畏的位子,卻空無一人。

宗旋起身走過來,抱拳行禮,道:“晚生是剛剛方始得悉夫人駕到,是以未及趨迎,還望夫人宥恕。”

盂夫人熟視他頃刻,才道:“奇怪,這話乃是出自真心。但我又不明白了,以你的地位,自應事無钜細,皆所早知才是。”

宗旋道:“目下晚生奉命苦修,不理俗務,因此很多事情都不過問。況且……”

他停歇了一下,麵上泛起苦笑,接著道:“況且關於夫人之事,晚生尚須避嫌,因此事前未有所知,實在是順理成章的。”

孟夫人點點頭,道:“好吧,我相信你就是了。”

這時宗旋替她引見雷世雄,孟夫人的勾魂秋水,在他麵上轉了幾轉,竟不覺露出羨慕之色,說道:“嘖!嘖!真是好一表人才,單單是形貌氣度,就具足了繼承獨尊山莊的資格了。”

雷世雄謙遜幾句,便請她在客位落座,並且道:“家師適因急事,出去處理,馬上就可以回來見麵了。”

盂夫人流盼四下,她雖然是無意四望,但一顰一笑,皆足以使男人動心,真是有煙視媚行的魔力。

她徐徐道:“奇怪,令師讓你們在這兒等我,所有手下都遣出去,不知是什麽意思?”

雷世雄道:“盂夫人無須妄加測想,家師此舉不一定含有深意。”

宗旋道:“既然請得夫人前來,家師自然是已有了成算在胸。或者有些事情,不想太多的人知道而已。”

孟夫人道:“你可是說對了,他正是有些事情不欲人知,但無論如何,我仍然對他很佩服,假如他的才智真是那般高明的話。”

雷、宗二人自然曉得她這話是指什麽而言,宗旋道:“晚生可以起誓,證明家師並沒有問過我,也不曾迫問過令郎。”

雷世雄接口道:“家師的才智武功,古今中外,皆無有可以匹敵之人。說到他能猜中孟夫人乃是藉別物之力,探測到敝莊的秘密通訊一事,在你來說,也許感到不可思議,但在我們看來,卻是不足為奇。”

盂夫人道:“那末他因何不敢見我?莫非是怕我說出一句不滿意,以致他必須麵臨守信與否的抉擇關頭,因而畏縮麽?”

雷、宗二人,都感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事實上他們亦深恐有這等情形發生,是以不免疑惑師父的躲開,乃是用的一種奇奧手段以應付她。

突然一個聲音傳入來,甚是響亮,道:“我就是嚴無畏了,盂夫人雖然看不見我,但我卻看見和聽見了一切。”

孟夫人四顧一眼,道:“嚴老莊主威名蓋天下,諒必說過的話,一定作數,是也不是?”

嚴無畏道:“是的,孟夫人有何見教?”他的聲音從屋外傳入來,雖然清楚響亮,卻不似是高聲大叫。

孟夫人道:“換句話說,我隻要說一句不滿意,你就非得下令放人不可了?對也不對?”

嚴無畏道:“當然啦!但可惜的是你絕無機會可以當我之麵,說出這句不滿意的話來。”

這當然也是一個歪理,不是說不通,而是有點勉強。雷、宗二人心中泛起了異樣之感,但覺師父似是黔驢技窮,才會用出這等無賴手法。

孟夫人連連哂笑,道:“這樣說來,嚴老莊主你是打算不與我見麵的了?”

嚴無畏道:“暫時是如此,等到確實沒有敵人跟來,我自然會見你。”

孟夫人嘿嘿一笑,向宗旋道:“聽見了沒有?令師之計,也不過如此而已。”

宗旋唯有設法強辯,說道:“表麵上夫人似乎可以議評,但事賈上還須待時間證明。”

嚴無畏的聲音又傳了入來,道:“老夫有要事待理,孟夫人可在此軒右邊的房間暫時歇息,最遲後日,一切問題便可以當麵解決了。”

事至如此,盂夫人也沒奈何,隻好到房間看看,但見陳設華美,應有盡有。莫說暫住,即使是長住,也是十分舒適方便。一個清秀慧黠的丫環,撥給她使喚。

當雷、宗二人辭出時,盂夫人很鄭重的托他們轉告嚴無畏,希望至遲在日落以前,能夠澈氐解決,如若不然,一切後果,由獨尊山莊負責。但雷、宗兩人始終沒有見到嚴無畏,對於這件事,他們完全不知道師父葫蘆中賣什麽藥。

孟夫人獨自對著那個丫環,縱然有媚豔容顏,狐蠱手段,亦無所施其技。她有意無意中查看房外各處的情形,發現全無設防,假如她要走的話,隨時可以遠走高飛。當然她不會這樣做,否則她乾脆不必來了。然而這一點卻使她十分佩服嚴無畏的高明,因為換了任何人,即使目下是她自動前來,但為防生變,必定派人在四處布哨,嚴密防守才對。她內心之中,焦急萬分。

眼看看時間不停的消逝,天上的太陽,也漸漸移到西邊,一直下沉,快要接近天邊的山麓了。那丫環在外麵聽候使喚,她獨自坐在房中,正焦急萬分之時,突然窗外出現了一個人。

她一看之下,登時詫異驚訝得目瞪口呆,像木頭入一般,動也不會動了。但見來了長得甚是韶秀,雙眉細長,雖然已有五旬左右的年紀,但那刮的光光滑滑的臉,依然有一種特別的青春活力。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對炯炯有光的雙眼,以及閉得很緊,顯示出他有過人意誌力的嘴唇。總而言之,此人雖然豐度翩翩,但卻具有懾人的威嚴氣度,使人絕對不敢拿他當作尋常之人看待。

孟夫人呆了一陣,跳了起身,衝到他麵前。但相距尚有兩步,卻倏然停止,麵上泛起疑色,道:“你怎會在這兒出現?”

那人微微一笑,道:“你可還記得我姓甚名誰麽?”

孟夫人美眸中湧起了怒色,麵容一板,冷冷道:“你這話太好笑了,難道你今日現身相見,問的就是這一句話不成?若是如此……”

她住口沒說,對方卻緊迫上來,道:“若是如此,便待如何?”

孟夫人恨恨的哼一聲,道:“我絕不跺腳走開,告訴你,我將取你性命。”

那人麵上表情全無變化,道:“好吧,但你亦無須急急動手,是也不是?你先回答我,我姓甚名誰?”他還是釘著這一個問題,可見得他思之已久,絕不輕易放棄。

孟夫人冷冷道:“好,我說也行,但你先告訴我,我姓甚名誰?”

那人道:“你姓姚,名小丹,江陰人氏,我可沒有記錯吧?”

盂夫人哼一聲,道:“姓名記得很清楚,但可惜你卻記不得我這個人。”

那人道:“那也不見得,有時候一些事情,很難解釋得清楚。”

盂夫人道:“利口狡辯,又有什麽用處?”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姓呼延,名回,我也沒有記錯吧?”

呼延回淡淡道:“沒錯,一點也沒錯。你總是不會錯的,這是我最深的印象。”

姚小丹掠鬢一笑,道:“又是老話題來了,我們爭論得還不夠多麽?好了,我等一會要殺你是一件事,但現在讓我問問你,這二十多年來,你到何處去了?”

呼延回道:“我把自己投身於某一種事業中,目下頗有成就,這一點你一定沒想到的。”

姚小丹道:“哦?真沒想到,我還以你這位‘隱俠’,真的已經歸隱不出了。”

呼延回苦笑一下,道:“我幾時變成隱俠的?”

姚小丹道:“以前我們在一起時,你做過幾件鋤強扶弱,濟世救危之事。但你幾乎連我也不讓知道,所以我認為你是‘隱俠’。你或者想不到我會知道這麽多的事情吧?因為你一向當作我任性不懂事的人。”

呼延回道:“我不否認你的說法,以前我確實當你全無真正思想和主張的。”

他擺擺手,道:“目下不是談論這些舊事之時,你此來有何要求?我可以幫幫你忙。因為嚴無畏與我私交極深,許多事我可以為他作點主。”

姚小丹憬然而悟,道:“怪不得他一下子就猜出我用的測音器,原來這秘密是你露的,這樣說來,我飛環秘傳易容化妝之術,他也懂得了?”

呼延回道:“當然啦!要是他沒有許多奇才異能之士,為他出力,他焉能創下了今日的局麵?”

姚小丹道:“他是黑道中第一巨擘,古往今來,很少人比得上他。但換句話說,他作的惡孽,也正如他的勢力聲名一樣,難以計算,照我看來,他一定會得到極可怕的報應……”

呼延回麵色微變,怫然道:“自古道是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嚴無畏獨霸天下,比王侯還要威風,還有勢力,也不過是等如竊國之流而巳,有何惡孽可言?”

他停歇一下,又道:“話說回來,所謂惡孽,其實亦不過是婦人之見而已,假如一個強者,被許多無用的廢物渣滓,阻擋了道路,他是默爾而息,自甘埋沒呢?抑或是利用他天賦的力量智慧,把障礙掃除?”

姚小丹道:“這就是你認為不是惡孽的道理了?”

呼延回點點頭,道:“不錯,這隻是原則,精微之處,不是叁言兩語所能盡的。”

姚小丹道:“所以你就大力幫助嚴無畏,搶奪天下,排除異己之時,不惜展開大屠殺的行動,是也不是?”

呼延回緩緩走到窗邊,麵向窗外,望著外麵院落中的盆栽和一排花畦。他似是不勝感慨,歎息了一聲。

姚小丹走到他身邊,目光緊緊凝視看他的側麵,又道:“是不是?所以你們攻破翠華城之時,大加屠戳,單單是那一役,就有數百人命,喪在你們手中,這不是作孽,隻是排除障礙,這是你的理論麽?”

呼延回動也不動,徐徐道:“舉世之間,隻有你能知道我為何對翠華城如此痛恨。”

姚小丹身子一震,愕然道:“我?你……你敢是以為我和羅希羽……”

她不必再說下去,因為呼延回已經點頭表示。房中靜默了片刻,姚小丹道:“如果是為了我,你未免太過份了,縱然你隻是處於幫助的地位,但這惡孽,你還是得負擔一半的。”

呼延回道:“即使我得完全負擔,我也不在乎。翠華城不但是我私心最恨之人,也是阻礙獨尊山莊的最大阻力,因此,你看,翠華城一滅,天下就無可抗手之人了。”

姚小丹連連歎氣,道:“唉!真想不到,真想不到。羅希羽如果知道他的敗亡,與我有關,心中不知作何想法?”

呼延回冷冷道:“你也不必太為他著想了,因為他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

姚小丹訝道:“何以覓得呢?”

呼延回道:“因為我在翠華城嚴密搜查過,竟找不到任何有關係的物件,連你所寄給他的書畫等物,無一存在。可見得他早已隨手拋棄……”

姚小丹道:“假如你早點對我說,我就會坦白告訴你,那隻是一個很荒唐可笑的少女之夢。不錯,我初長成之時,曾經對他異常傾倒崇拜。他怎會把我一個女孩子放在心上呢?”

呼延回突然轉回頭,銳利地望著她,道:“怎麽?你從未與他在一起過?我一直還以為你的初夜,是獻給了羅希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