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芙輕輕歎息一聲,把被衾內的玉手又拿出來,放在眼前瞧看,口中緩緩的道:“我自從成長以來,還是第一次被男人碰到我的手呢!”
羅廷玉道:“那麽在下太失禮了。”
端木笑道:“不!羅公子別這麽說,你如若心中存有男女之見,又或是對我另有情意,我相信你決不敢這般安然的碰觸我的手,對也不對?”
羅廷玉點點頭,她又歎口氣,道:“我雖是自負聰明,可是對於你和秦仙子姊姊之間的感情,實在測之不透。此外,疏勒國師送給你的姬妾蒙娜夫人,你如何處置?也是使我很感到莫測高深之事。”
羅廷玉尋思一下,才道:“端木小姐何必在這等事上,傷精費神?”
端木芙道:“以公子的豐神氣慨,人品聲望,天下女子,誰能不關心呢?我亦何能例外?”
她突然間赤裸裸說出心中之言,羅廷玉雖是酒脫大方之人,也不由得駭了一跳,瞠目而視。
端木芙柔聲道:“你何以這般吃驚?”
羅廷玉道:“我………沒有什麽。”
端木芙道:“我可要先讓你瞧過全貌,才談下去麽?”
罹廷玉更是一驚,忙道:“不!端木小姐,你不肯以全貌示人,定有難言之隱,在下不看也罷!”
端木芙道:“但對你卻不必遮瞞啊!”
羅廷玉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恢複冷靜,才道:“在下目前正值多事之秋,實在不敢卷入小姐的漩渦中。”
端木芙點點頭,但動作嬌弱得很,使人見而生憐。羅廷玉盡力使自己保持平靜的心境,雖然他得費上很大的力量。
兩人默默對覷片刻,羅廷玉才道:“端木小姐,請問你可有一個芳名蓉的妹子麽?”
端木芙搖搖頭,道:“沒有,你何以忽有此問?”
羅廷玉聳聳肩,道:“那麽她竟是假冒的了,下次我如若有機會碰見她,定要略施教訓。”
端木芙道:“她假冒作我的妹子,有何用意?”
羅廷玉道:“她不但假冒是令妹,以前更假扮是你呢!”
端木芙微微一笑,道:“假如她再不收手,我看她自然會遭到報應,羅公子不必替我氣惱。”
羅廷玉掩不住滿麵困惑之色,顆然這個嬌美的女孩子,使他更加感到神秘莫測了。
端木芙不知如何,竟硬不起心腸依照原定計劃去戲弄這個男人,當下輕輕說道:“羅公子,你夤夜過訪,想來不會單單是為了談這個女孩子而來的吧?”
羅廷玉道:“雖然不是單單為了她,但與她卻有看極密切的關係!隻緣她剛剛離開此地,在下便來找你了。”
端木芙哦了一聲,道:“羅公子真是值得自傲,此地戒備森嚴,她身為敵方之人,居然敢冒夜拜訪,這等勇氣,豈易多睹?”
羅廷玉苦笑一下,道:“小姐別取笑了,她從在下這兒,取去了一件物事,以致在下前此誇下的海口,無法做到了。”
端木芙道:“你說你已無法在十招之內,贏得吉祥大師,是也不是?如果此言屬實,對我來說,有利無害,隻不知公子何以在事前漏出來?”
羅廷玉沉吟一下,心想:“她雖是受了吉祥大師的驚嚇,但她既然表明了態度、立場,我還能向她求助麽?”
此念一生,頓時改變了主意,道:“那是因為那位姑娘以你的形貌出現,因是之故,特地來此詢問一聲而已!既然小姐已經曉得,在下無庸多說,就此告辭。”
端木芙突然伸手,抓住他那堅實寬厚的手掌,不讓他站起身。自然罹廷玉乃是不好意思躲開,不然的話,端木芙休想碰到他一下。
她的纖手全無氣力,柔軟中帶看微冷之感。羅廷玉道:“小姐有何見教?”
端木芙道:“見教可不敢當,我隻是想知道,公子你憑什麽生出向我求助之心?換句話說,你怎會覺得我肯幫你呢?”
羅廷玉料不到她忽然單刀直入地詢問,而聲音態度都很懇切真誠,絕無絲毫嘲笑戲弄的意味。因此他心中並無難過之感,隻不過她提出的這個問題,卻是連他自己也正在懷疑自問,如何回答得出?他搖搖頭,坦率地道:“我不知道,小姐對此可有高見?”
端木芙道:“以找的分析,這自然與我們相逢以後,我一直都在幫你的情形有關,或者再加上一點點你認為我已愛上了你這種感覺,所以不須多想,便逕來找我商量了。”
羅廷玉微微一笑,道:“在下平生不敢如此的不自量力,竟敢妄想看小姐對我有情。”
端木芙輕輕道:“那不是妄想,更非不自量力。事實上你真是天下少女的夢中情人,假如我不是形禁勢格,也會用盡法子,希望能嫁給你呢!”
羅廷玉道:“小姐這話姑勿論是真是假,但這個題目咱們不必再談下去了。”
端木芙的手一直沒放,因此羅廷玉無法起身。她靜靜的瞅著他,清澈的眼波中,透露出無限情意,也含蘊看悵惘之意。
他輕輕道:“小姐為何這般看著我?”
端木芙道:“你此刻心中對我沒有敵意,因此,神色中自然而然有一種親切關懷的味道。等到有一天,我們當真成了對頭,再相見之時,氣氛味道自是全然不同。試想我焉能不珍惜現在,多看你幾眼呢?”
她那嬌柔甜美的聲音,在房中縈繞,使人生出如夢如幻的旖旎之感,羅廷玉雖然是百金鋼,卻也不禁化為繞指之柔。
他默然想道:“與霜波在一起,風味迥異。端木芙實在有一股純女性的柔婉可愛的味道,使人迷醉。
他輕輕撫摸她那隻柔若無骨的纖手,心中充滿了柔情和憐愛之意。假如端木芙這刻向他要求任何幫助,他都會拍胸一口答應下來。
端木芙緩緩道:“羅公子,我的確很願意幫助你。”
她不但不向他要求什麽,反而答應相助,這使羅廷玉激發出一種異常的情緒,決然搖頭道:“不必了,在下還不一定不能在十招內勝那吉祥大師。”
端木芙歎道:“唉!大凡是英雄人物,一定很難伺候,你看,等到我願意幫你了,你反而推辭啦?”
羅廷玉道:“在下有負盛意,甚感歉疚。”
端木芙道:“你敢是以為我不能指出你如何取勝之法麽?說來你也許不信,我本身武功雖然有限得很,但我卻懂得很多很多。”
羅廷玉道:“隻不知小姐可曾聽過『一功十四劍』這個名稱沒有?”
端木芙點頭道:“聽過!那是一種奇異的功夫和十四招劍法,相輔而成,劍道之中,可以稱絕。”
羅廷玉道:“吉祥大師的劍法,是不是這邪功魅劍呢?”
端木芙內心一震,忖道:“原來這一功十四劍,又稱邪功魅劍。則我端木世家所傳劍法,一定不是這一種了?不過話說回來,假如不是如此上乘卓絕的劍術,又豈能在武林中獨樹一幟,威震諸大門派?”
她心中念頭電轉,口中卻應道:“不錯,吉祥大師修習的正是這一門劍術。”
羅廷玉沉吟道:“這樣說來,那個假冒你的女孩子,竟是與吉祥大師的關係十分密切了!據我所知,這一門邪功魅劍,深奧異常,他們皆難自練成功,而是與嚴無畏有關。因此,嚴無畏竟是掌握了這門秘藝之人了。”
端木芙道:“嚴無畏以七殺杖雄霸天下,未聞他以劍術擅長,公子這個推論,其中必有疏漏之處。”
羅廷玉道:“不然,以嚴無畏的成就,縱然是得到了天下無雙的絕藝,終究沒有什麽大用。試想,他焉會拋棄了他原有的成就,改習別的功夫?因此之故,嚴無畏不以劍道鳴世,並不足奇。”
端木芙凜然想道:“然則我端木世家的仇人,又可加上獨尊山莊這一派了?雖然於情於理,獨尊山莊都不會是我家的仇人,何況他大可以早早取我性命,以絕後患。而他並沒有這樣做,可見得他與我家之事無關。”
以她那麽聰慧之人,也陷入了迷惘之中,既不能輕率認定某一門派就是她家的仇人,亦不敢剔除任何家派,隻要是有一點點可能性,她都須得細加考慮。
她不知不覺鬆開手,羅廷玉站了起身,道:“在下告辭了。”
端木芙歎口氣,道:“恕奴家不起身相送啦!”
她眼看羅廷玉大步走出房門,又聽到崔阿伯送羅廷玉出去之聲,這才從懷中取出那塊翠玉,在燈光之下細細閱看上麵的文字。
翌日,崔阿伯傳出端木芙不大舒適的消息。羅廷玉、秦霜波以及疏勒國師等人,都來探視。端木芙到下午時分寸見客,羅、秦二人見她果然略有憔悴之容,當下慰問一番,勸她多多休息,便離開了。
疏勒國師遲了一步,又到達探視。他由崔阿伯陪著人房,隻見端木芙擁衾倚坐,他注視了一會,才道:“我曾精醫道,頗有心得,目下見到小姐的氣色,大為放心!你隻是體力消耗太多,複又心神勞瘁,以致疲憊倦怠,並非染恙。”
端木芙請他坐下,道:“奴家果然沒有什麽事,國師多才多藝,法眼不凡,使人佩服之至。”
疏勒國師彪偉的身軀在椅上挪動一下,上身略略傾前,道:“端木小姐,你以才智震驚天下,因此你心神勞瘁之象,並不奇怪。但體力消耗太多這一節,卻使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說你突然下決心修習武功麽?”
端木芙心中一震,表麵仍然笑吟吟的問道:“國師何以會想到修習武功這一件事上麵去呢?”
疏勒國師道:“以你的身份以及此處的環境,全無使你消耗體力的機會,因此之故,你除了修習武功之外,再也找不出一點道理了。”
端木芙道:“武功能使人強身健體,國師此一說法,仍然於理欠通。”
疏勒國師道:“習武既久,自然能強身健體。但假如是一向勞心之人,突然修習武功,往往會急於求功而累倒。”
端木芙笑一笑,道:“假如我早一點得聆高論,就不致於疲不能興了。”
她這話等如已承認自己是練功過度而致,疏勒國師頗感驕傲,仰天一笑,說道:“你不比那些飯量如牛,無思無慮的小夥子,切切不可過度勞動,以致傷了身體。現在請你告訴我,什麽功夫竟使你忽然大感興趣,忽然勤修苦練起來呢?”
崔阿伯接口道:“我家小姐需要休息,如若是不重要的事,最好改口再談。”
端木芙擺擺手,道:“不要緊,我就是為了要與國師密談,才臥床稱病的。”
疏勒國師大感興趣,道:“小姐既有事見教,鄙人自當洗耳恭聆。”
他取出一個玉瓶,交給端木芙,又道:“此是鄙人費了無窮的精神氣力,才配製成功的靈藥,稱為『龍虎丹』,不論是如何虛弱乏力,隻要服用一粒,立時恢複如常。小姐放在身邊,隨時取用,縱是無事服用,也是有益無害。”
崔阿伯道:“如若此藥乃是激發人體的潛能,表麵上似是振奮精神,其實卻傷元氣,為害甚大,小姐須得小心驗過,方可取用。”
疏勒國師回頭一笑,道:“假如是那等亢奮之藥,鄙人豈敢拿出來奉獻端木小姐?此丹以七十二種藥物配製而成,其中有叁味靈藥,乃是稀世之貿,崔老先生不必多慮。”
端木芙道謝過,倒出一粒,吞下腹中,霎時全身充滿了陽和之氣,精神大振。旁人眼中,但見她眼神突然理得十分充足,麵色紅潤,容光煥發,方才的憔悴已完全消失。她輕輕讚一聲“好藥”,便珍而重之地藏了起來。
疏勒國師道:“此瓶之內,共有二十八粒,待小姐用罄了,鄙人屆時再行奉贈。”
端木芙笑道:“國師這等盛情隆誼,不知何以為報!我想這一瓶靈丹已足夠了,我又不是拿來當飯吃,豈有那麽容易用完之理………”
她話聲一頓,接看又道:“國師這次東來中土,費了不少心機氣力,想來不會這般容易就悄然歸去的了?”
疏勒國師道:“鄙人正要向小姐請教,不知留在中土,有何用處?”
端木芙道:“以國師的雄才大略,加上手下猛將如雲,如是宣弘伊斯蘭教,以及拓疆辟土,在中原割據一方,這等功業,亦足以垂名史冊了。”
疏勒國師道:“功業名位,有時候可使人感到得不償失。不過端木小姐這個看法,卻使鄙人激起了萬丈雄心。”
崔阿伯冷冷接口道:“問鼎中原,豈是那麽容易之事?依老朽看來,國師還是率眾回去的好,你在貴國已有了現成的榮華富貴,何必發這等奇想?”
疏勒國師想了一想,才道:“端木小姐,崔老丈的話是什麽意思?”
端木芙淡淡道:“那是他個人的意思,與我無幹。你們乃是異國高手,他有排斥之心,乃是十分自然之理。”
疏勒國師又沉吟一會,才憬然大悟,忖道:“崔老丈敵視之言,出自真心。端木芙借他之口,暗示我若是全用西藏高手,逐鹿於中原,定必遭遇到至為堅強的阻力,必須有她出麵,又召集一些中原人物,方可衝淡了這種敵意。此時才能以公平的起點,與別的敵手競爭。”
他向端木芙點點頭,道:“承蒙小姐的指教,鄙人如撥雲霧見青天,不勝感銘。”
端木芙道:“國師言重了,妾身豈敢當得指教之稱。”
崔阿伯莫名其妙,全然不知他們在說什麽。端木芙又道:“國師再想一想,過一兩天,我們才再行討論不遲。”
疏勒國師起身拱拱手,道:“此事非同小可,自應詳加考慮,然後再向小姐討教,鄙人告辭了。”
端木芙道:“恕不遠送。”
疏勒國師沒有移步:說道:“鄙人離開之前,端木小姐可肯以盧山真麵目相示?”
端木芙還未開口,崔阿伯已斥道:“國師難道不知我家小姐向來不以全貌示人的麽?”
疏勒國師頭也不回,道:“也許端木小姐這回肯破例亦未可知。”
他口氣中隱隱透出信心,使得崔阿伯大為不悅。誰知端木芙果然接口說道:“既然國師很關心我的容貌,我就讓你瞧瞧。”
崔阿伯為之氣結,心中隱隱感到這兩個人恐怕將要聯手。這個感覺,便他異常的不舒服。端木芙移開頭發,露出全貌。還露齒一笑,這才重又照老樣子,把那綹頭發掩住口鼻。
疏勒國師眼中有一度流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情,他旋即振起精神,彬彬有禮地向她告辭。
崔阿伯送走疏勒國師之後,匆匆入房,問道:“小姐,你打算投靠西域之人麽?”
端木芙道:“不是我投靠他們,而是與他們結盟而已。”
崔阿伯道:“不管怎樣說法,事實還是一樣。你將使中原變亂頻生,這些胡人得以割據稱雄,對也不對?”
端木芙點點頭,道:“這又有何不可?”
崔阿伯道:“你這樣做的話,我雖然不能怎麽樣,但中原武林,甚至舉國之人,都將視咱們為賣國叛祖之人,加以唾棄鄙視。”
端木芙笑道:“不必這麽緊張,也用不著說得這般激烈。雖說中原武林之人,對我無恩,反而有極深的仇恨,但我也犯不上落個叛逆賣國的惡名。”
她停頓一下,又道:“阿伯,我們目下的處境十分危險,你可知道?”
崔阿伯道:“怎樣一個危險法?”
端木芙道:“我們在這兩天之內,倒也不必擔心,因為此地有近百西域高手,加上羅公子、秦仙子等人,我們的仇家,決計不敢下手。但兩日後一離開此地,縱然是嫁給雷世雄,也難保不被仇家狙殺呢?”
崔阿伯瞪大隻眼,道:“什麽?在獨尊山莊保護之下,還不行麽?”
端木芙道:“唉!現下情勢已大有變化,說不定殺我們之人,就是嚴無畏。”
崔阿伯全然不知目下情勢的變化,竟是因她詐得那塊翠玉符而。但好在他對端木芙計聽言從。當下道:“隻要你不是哄我,使我讚成你與西域這股勢力結盟的話,老奴豈敢不信。”
端木芙道:“你已說過跟隨我的話,我又何必哄你,我們再過兩天,看疏勒國師如何回話?假如他願意奉我為主,我們將使天下局麵改觀,變成鼎足叁分之勢!那時侯,將是我們興師複仇之時了。”
他們的談話到此為止,端木芙雖然已經恢複了精神和體力,但仍然稱病不出,命崔阿伯守住外麵房門,不見任何客人。甚至連崔阿伯也不許入房。
第二日也是如此,崔阿伯曉得必有古怪,但全然無從猜測,隻好置之不理。翌日早晨,崔阿伯送熱水給她洗盥時,隻見她坐在窗邊,朝陽從窗隙中照射入房,映出她蒼白樵悴的麵龐。那對澄澈的黑眸,也消失了光。
崔阿伯大吃一驚,道:“小姐,你可是不舒服?”
端木芙搖搖頭,道:“我沒有事,我的麵色是不是很難看?”
崔阿伯道:“是的,好像生了一揚大病似的,”
端木芙摸出疏勒國師所贈的藥瓶,倒出一粒龍虎丹,咽落腹中。不一會工夫,她便容光煥發,恢複如常。
崔阿伯霜眉緊皺,道:“前天你才服用了一粒,目下你精神欠佳,會不會是此藥做成的後果?假如是這丹藥的緣故,你還是不要服用的好。”
端本芙道:“不!這龍虎丹,有培元固本,增強體力的靈效。假如不是得到此藥,我這兩天來,決計不敢如此大量耗費心神了。”
崔阿伯道:“假如你一味倚靠藥物之力,也不是辦法。這龍虎丹用完之後,如何是好?”
端木芙道:“等到這一瓶靈丹快用完之時,我已經得嚐夙願,再也不須倚靠藥物了。”
這番話中,當然含蘊得有別的意思在內,但崔阿伯卻不省得,點頭道:“是這樣才好,小姐你務須小心保重。”
端木芙洗嗽已畢,崔阿伯道:“你可記得今日已是羅公子和吉祥和尚出手的日子麽?”
端木芙笑道:“我焉會忘了?隻不知羅公子已準備到何等程度?”
崔阿伯道:“他既敢宣稱十招之內可以贏得那和尚,當然有這等把握的。”
端木芙撇撇嘴,道:“那也不見得。”
崔阿伯驚道:“什麽?難道羅公子會輸麽?”
端木芙道:“假如沒有十招之限,而是放手拚鬥,羅公子當然穩可得勝。
但若是限在十招之內擊敗吉祥和尚,羅公子再練上二十年也不行。”
崔阿伯搖搖頭,道:“這就奇怪了,羅公子並非浮誇自大之人,如是沒有把握,竟會當眾如此宣稱?但你的猜測向來又準沒出錯,可知羅公子今日非敗不可了!這真是使人難以置信之事………”端木芙沒有回答,卻陷入沉思之中,似乎有一個不易解決的難題,使她覺得很傷腦筋。
在另一間屋子裏,秦霜波做過早課,便走到院子裏,花卉草尖上的露珠,在朝陽上兀自閃爍未消。一倏人影走入來,步履矯健,秦霜波轉頭一看,見是鄰院住的宗旋,當下互道一聲“早”。
宗旋道:“秦仙子,羅兄和吉祥大師之戰,不久就在那邊的一塊廣場中舉行。”
秦霜波道:“隻有他們兩人相鬥,何須在廣場中舉行?”
宗旋道:“因為疏勒國師手下甚多,加上咱們這一小群人,又還有翠華城之人,不到廣場動手的話,便無處容納。”
秦霜波唔了一聱,宗旋又道:“以你看來,羅兄此戰可有問題?”
秦霜波道:“我這兩天隻見過他一次,不知他準備得如何了,是以難下斷言。”
宗旋道:“他這兩叁天時間,最多也不過靜下心來,蓄養精神體力而已,實在說不上準備二字。”
秦霜波道:“你作此想法就錯了,假如不是有準備叁天的需要,何須與對方如此約定?
你說是也不是?”
宗旋道:“這話甚是,我們何不前去見他,有便即可相詢詳情。”
秦霜波道:“我正有此意。”
兩人一同出院而去,走到羅廷玉的院落,也不須手下通報,長驅直入。羅廷玉大步從房中出來相迎,宗旋尚未落坐,便問道:“羅兄,今日之戰,秦仙子認為你已作準備,隻不知結果如何?可有把握麽?”
羅廷玉神煥發,豪氣地笑一聲,道:“這兩叁天談不上準備,因為一件意外發生之事,使我預定之計完全落空了。”
秦霜波雖是恬淡如仙之人,這刻也不覺微微動容,身子略略傾前,問道:
“然則你今天之戰,隻怕要敗了?”
羅廷玉點點頭,道:“老實說,在你們幾位麵前,雖然落敗,也沒有什麽關係。但當著西域那近百高手眼前,這等結局,卻不免使我感到難堪。”
宗旋道:“這話甚是,但難道一點挽回的機會也沒有麽?”
羅廷玉道:“那吉祥大師的劍法和功力,你也不是不曾眼見。豈有那麽容易能在十招之內,把他擊敗?”
秦霜波替他難過地歎口氣,但她旋即生出一計,是以凝眸尋思。突然間,一陣步聲傳來,接著楊師道匆匆奔到。
他先向秦、宗二人見過禮,這才向羅廷玉報告說:“武當掌門程老真人率了四十餘道人,要求參觀少主這一場比武。”
羅廷玉一怔,道:“這四十餘道人,想必都是武當派的高手了?”
楊師道道:“是的,武當派這次派出將近兩百人下山,自然皆是武功高強之士,程老真人在其中挑選出四十餘人,必是那一批人手中的精英了。”
羅廷玉道:“程真人目下在什麽地方?”
楊師道道:“他們在兩裏外道觀中等候回音。”
羅廷玉雙眉一皺,道:“你看如何回覆才妥?”
他向楊師道問計,可知楊師道早已得悉今日之戰,將必失敗之事。
楊師道沒有立即回答,卻道:“少林派廣聞大師為首,人數超過一百,也要前來參觀。”
羅廷玉聳聳肩道:“還有別的人沒有?”
楊師道道:“你與吉祥大師之約,想是已從獨尊山莊傳出江湖,這地點大概亦是他們透露。因此之故,尚有一批為數逾百的武林知名之士,以崆峒派掌門眠雲山人為首.亦提出參觀的要求。”
羅廷玉默然不語,宗旋大聲道:“依兄弟之見,所有的人,包括西域之人在內,通通謝絕參觀。”
楊師道道:“宗大俠這個主意乾脆得很,少主當真可以考慮。”
他不啻已說出他的想法了,秦霜波接口道:“廷玉,你為何對此計遲疑未決?”
羅廷玉沉吟一下,道:“我身負重建翠華城的大任,許多事情,不能單從個人榮辱得失著眼。而今日已是必敗之局,因此我隻是集中力量尋思為害較輕的途徑。”
他露出深思的表情、接著說道:“在天下各方高人名家眼前,輸了這一局,自然對我影響極大,別人自然會想到我連獨尊山莊一個手下都鬥不過,徒誇大言,對我的信心,定必大為減弱。我猜這正是嚴無畏何以特地傳出消息,讓天下高人名家都趕來看看之故了。”
宗旋道:“不錯,這個影響太大了,你萬萬不可答應他們參觀。”
秦霜波道:“依照我之見,還是請大家參觀的好。”
羅、宗、楊叁人都凝神望看她。秦霜波解釋道:“既然廷玉希望兩害相權取其輕,則今日之戰,雖是失敗,也不能不邀請大家參觀。一則可以見出你的胸懷風度。二則你仍然可以使人感到那吉祥大師遠不如你。”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但須在這十招之內,全力猛攻,不再顧及輸贏一事,因你的氣勢,定可把吉祥大師殺得難有反擊之力。這一來,你雖然不能在約定的十招之內取勝,但留給別人的印象,卻是頂多再加數招就可得手,這豈不是遠比謝絕參觀,而又傳出失敗之訊的結局好得多麽?”
羅、宗、楊叁人一齊頷首,秦霜波又遭:“到時我或者還有一個法子,可以使你聲名上損失減少許多。”
她不肯說出她的計策,眾人也不便多問。當下決定邀請上述叁路人馬都來參觀,他們抵達大廳,疏勒國師和幾個西域高手,另外便是關彤等武林名家,一共有十多人,正在坐談。
那胡女蒙娜,以羅廷玉的如夫人身份,指揮仆從,泡茶奉客。她很少露麵,但像秦霜波、宗旋這些客人,她支使仆從招待得十分周到,似是在暗中討好這些人,自然最重要的是秦霜波了。
當端木芙出現時,人人都把剛才集中在秦霜波麵上的眼光,投向她身上。
但見她雖是隻露出半截麵龐,可是容光煥發,神照人,一望而知,必是明無雙的美女,從而使人恨不得設法看看她全貌。
她坐在秦霜波與宗旋之間,疏勒國師與她泛泛談了幾句,宗旋低聲向她詢問道:“端木小姐,你認為今日之戰,羅兄不能如約在十招之內取勝?”
端木笑道:“宗大俠肚中有數,何必問我?”
宗旋一驚,忖道:“難道她已猜出羅廷玉必敗之事?她若是具有這等才智,那當真是舉世無雙,難有比肩之人了?”
方在驚疑之時,疏勒國師突然當眾向端木芙提出這個疑問,他道:“鄙人雖是對羅公子極有信心,但仍然願意請教端木小姐的意見。”
大廳內所有的人,都沉寂無聲。端木芙輕輕一笑:道:“妾身也不知道。”
眾人都感到奇怪,基寧道:“端木小姐的神機妙算,天下第一,這等小事,如何會不知道呢?”
端木芙道:“這是因為目前羅公子與吉祥大師十合之戰,還未定得勝負,所以我也無從奉告。”
楊師道內心泛起了一絲希望,問道:“照小姐這樣說來;敝上和吉祥大師的勝負,尚在未定之數了?端木芙道:“不錯,正是如此。”
楊師道道:“隻不知何時方熊知道?”
端木芙道:“須得看看情勢如何變化而定,但最遲也在那吉祥大師提出他的條件之時,便可以知道了。”
疏勒國師道:“照小姐這等口氣,似乎羅公子他們這一戰,勝負之數,不在他們身上,而是決定於別的外在的因素上麵了?”
端木芙心想:“此人才智過人,一點點口風就被他聽出了。”
當下應道:“大概是這樣吧!”
她的答話連羅廷玉本人也很感到迷惑不解,旁的人更不用說了。
眾人交談了一會,武當程守缺真人,率眾抵達,他在四個道人隨侍之下,人廳與羅廷玉及眾人相見。”
然後便是廣聞大師,也隻有四個行人跟著。其餘的人,都在別的院落休息等侯。接著又有一批名家高手抵達,為首的是崆峒眠雲山人。這一座大廳,頓時座無虛席,濟濟多士。
武林之中,隻有獨尊山莊這一派之人未曾列席。另一位主角,就是吉祥大師師徒,迄今尚未現身。
人人都急於想看看這個和尚究竟是什麽樣子的人,因為武林中有地位之人,已從武當、少林兩派口中,證實了這吉祥大師劍術非同小可。羅廷玉問起程守缺真人,得知獨尊山莊方麵,以“不念舊惡”和“不得參加獨尊、翠華兩派之爭”這兩個條件作交換,釋放了他們。
這末後的一個條件,自然對翠華城大為不利,因為少林、武當兩大門派,乃是目下武林中能使獨尊山莊十分顧忌的對象。同時隻要翠華城發展到可以重建之時,這兩派在道義上,一定要支持翠華城。這一點最後決定存亡的關頭上,有著至為重要的影響力。因此之故,羅廷玉心中頓時蒙上了一重陰影,前途的成敗,局勢的強弱興衰,已發生了急劇的變化。
但這在表麵上可不能流露出來,程守缺真人和廣聞大師,卻都暗中表示他們的歉意。可是這些歉意,究竟對事實是毫無補益。
羅廷玉心想:“從現在開始,隻有靠翠華城的力量,去對付獨尊山莊了。”
楊師道接到消息,向羅廷玉耳語數言。羅廷玉便向大家宣布兩件事:
第一件是請大家到後麵的廣場丟。
第二件是獨尊山莊一行四十餘人,已在廣場等候。
這一路人馬的出現,頓時使得局勢大生變化,大廳中的氣氛立呈緊張,場麵也有點騷亂。
各派之人、紛紛交頭接耳,議論此事。羅廷玉已先行告退,不陪大家前往廣場。
不久工夫,大廳中隻勝下端木芙和崔阿伯。她端坐不動:若有所待。
廳後忽然出來一個長身玉立的女子,她麵上蒙著輕紗,使人生出神秘朦朧的美感。她走到端木芙麵前,叫了一聲“端木小姐”。
端木芙似是從沉思中驚醒:看她一眼,笑道:“啊!是蒙娜夫人。”
蒙娜道:“小姐萬勿以夫人相稱,我目前連姬妾的身份也未有,唉……”
她輕歎一聲,旋即振起精神,又道:“小姐為何尚不前赴廣場?”
端木芙道:“獨尊山莊之人已經抵達此地,我如果貿貿然出去,便得落在他們掌握中。”
蒙娜訝道:“你不是獨尊出莊的軍師麽?”
端木芙道:“我曾經是的,但現在卻難說了。”
蒙娜眼中射出喜悅的光芒,道:“那太好了!”
崔阿伯霜眉一皺,冷冷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蒙娜道:“端木小姐既然脫離獨尊山莊,我們翠華城就比較有點希望了!我說的是老實話,老伯你別生氣啊!”
崔阿伯冷峻的麵上,微露笑容,緩緩道:“原來如此,老夫倒是會錯了你的意思。”
蒙娜道:“聽楊先生以及國師爺他們說過,小姐是當世才智無雙之人,隻要得到了小姐,就可望雄霸天下,無有敵手。”
端木芙道:“他們太過誇獎我了,其實我隻是個弱女子,在天下英雄、豪傑之中,那能作得這般高崇的位置?”
蒙娜突然跪了下來,道:“端木小姐,請你幫忙羅公子這一趟吧!”
端木芙佛然不悅,道:“你這話怎說?”
她不悅之色,使蒙娜大吃一驚,道:“我見楊先生憂色滿麵,因此他們雖是沒有告訴我什麽話,但我卻曉得羅公子一定遭遇了困難。”
端木芙顏色稍稍寬和,道:“他們沒有告訴你?”
蒙娜道:“他們什麽都不告訴我,好像怕我會露秘密,唉!這件事也使我感到十分難過!但無論如何,羅公子已是我的主人,而我卻感到小姐一定可以幫忙他。”
端木芙不悅之色已經消失,沉吟一下,道:“你且起來。”
蒙娜不敢不從,站了起身。端木芙眼光投向廳外,大有茫然之色。
崔阿伯道:“蒙娜姑娘,我家小姐不懂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她如何能幫忙羅公子?”
蒙娜道:“她一定有辦法,據說獨尊山莊最怕的是少林、武當兩派都幫助翠華城。但端木小姐一施妙計,這兩派已從此不能幫助翠華城了。”
端木芙身子一震,道:“阿伯,這件事使我叁分天下的構想,遭遇上困難啦!”
崔阿伯道:“那是什麽緣故呢?”
端木芙道:“少林和武當這兩派如果袖手不管江湖之事,嚴無畏在短期間之內,就可以擊潰翠華城。羅公子雖是神勇蓋世,但這不比擂台上印證武功,是以他最了不起和嚴無畏來個同歸於盡吧,但獨尊山莊仍然獨尊於天下。”
蒙娜心心念念隻在今日這一場拚鬥之事上,當下道:“端木小姐,你可肯幫助羅公子這一趟?”
端木芙道:“他現下在那裏?”
蒙娜道:“就在後麵的房間裏。”
端木芙道:“好!我去看他。但有煩你暫時冒充我一下。”
她迅即把身上的外衣脫下,換上蒙娜的外衣。好在蒙娜隻須坐著不動,身材方麵,不成問題。她換上蒙娜的麵紗,蒙娜解開頭發,披垂下來,學端木芙那樣以一大綹長發,遮住下半截麵孔。這一來,若不是迫到近處,實是無法看出破綻。
端木芙道:“阿伯,你得設法不讓別人迫近,我去去就來。好在那些最多不過奉命遙窺我的動靜而已,萬一真有人榆龔,對方將大出意外,還以為我設下此計。”
那蒙娜武功甚佳,縱是遇襲,除非是富世雄這等一流高手,除此之外,她定可爭戰百數十招。而崔阿伯由於不必保護她,可以放手應戰,自是更為厲害。所以端木芙一點都不擔心,而去。
她敵敲房門,羅廷玉道:“誰?”
端木芙推開門,逕自進去。羅廷玉劍眉一聳b道:“有什麽事?”
他還以為來人是蒙娜,是以口氣並不客氣。端木芙見他在房中踱來踱去,顯然心緒煩悶。
事實上麵對這等必敗的局勢,若是旁人,那就決不止煩悶而已。她緩緩走到他身後,伸展雙臂,抱住了他的身體。但覺他那健碩的軀體,充滿了力量。
羅廷玉感到意外地一怔,柔聲道:“你出去吧,我也得赴約去了。”
端木芙把麵孔埋貼在他背部,使聲音變得糊不清,遭:“假如公子你肯要我為妻,我就幫你嬴得這一陣。”
羅廷玉默然不語,片刻才道:“你如何能助我?”
端木芙道:“我識得那吉祥和尚的魅劍。”
羅廷玉又沉默了一會,端木芙想道:“他一定被我弄得迷迷糊糊,想不通蒙娜如何通曉魅劍。”
“端木小姐,你出去吧,在下雖是曾經向你求助,但時移勢改,你就算有心助我我也不打算接受了。”
這時輪到端木芙心中一陣迷惘,“不明白他為何如此?”
她道:“羅公子,你生氣了,是不是?”
羅廷玉動也不動,因為她那軟綿綿溫暖的身體,仍然緊貼著他。
他道:“在下說過此是形移勢改之故。”
端木芙道:“假如不是著惱,不是生我的氣,這倒好辦,請你告訴我,形勢有何變化改易了?”
羅廷玉很想拱背把她彈開,但他終於忍住,道:“獨尊山莊得你之助,已使少林、武當退出江湖紛爭。在下自忖重建翠華城之舉,已比從前艱難十倍。
因是之故,今日的得失榮辱,已變成次要問題了。”
端木芙輕輕道:“你沒見到我的麵貌,如何曉得我是端木芙呢?”
羅廷玉見她把話題岔開,便也不再繼續提那拚鬥之事,說道:“你比蒙娜至少矮上半個頭,而且她沒有指甲,你的指甲卻很長,但這些都非是主要證據,最重要的一點是,蒙娜一直與我保持著友好互尊的距離。她決不會這樣子抱住我。”
言下之意,竟是暗示他所認識的女孩子中,隻有端木芙膽敢如此了。端木芙吃一篇,忖道:“這樣說來,我在他心目中,竟是作風很大膽,行動放肆的女孩子了?我可不願他對我留下這等印象啊!”
她戀戀地放開手,轉到他麵前,決然道:“羅公子,假如我能使少林、武當兩派,不必謹守誓言。換言之,他們用不著退出江湖,則你便又如何?”
羅廷玉道:“在下看不出小姐有這樣做法的理由。”
端木芙道:“這理由非常淺顯明白,你親眼看過之後,非相信我不可了。”
她招招手,帶了羅廷玉走出來,悄悄匿藏在一道側門之後。從縫隙中可以看得見大廳內的情形。那崔阿伯拄拐侍立在蒙娜身後,雙目,遊視各處門窗。端木芙一麵窺看,一麵向羅廷玉耳語一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