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有心電感應一般,我和他一起,驚喜地轉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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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之上,一直沉睡不醒的宋小寶,睫毛微顫,雖然動作輕微,卻分明在動。
蕭惜遇幾乎屏息,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藥石無效的娃娃,他那張精美的麵孔上,寫滿了驚喜,更多的,卻是驚詫。
宋小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我喜極而泣,險些失聲,抬手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蕭惜遇更是鳳眼一動,又喜又詫,根本顧不得想那許多,傾過身子,便擁住了那個蒼白孱弱的娃娃。
懷抱裏,甫醒的娃娃將擁著他的這個男子看了一會兒,然後嗓音微惑,喃喃地說。
“你是……”
蕭惜遇伸手按住他的唇,示意他休息,嗓音哽咽,“是你爹爹。”
娃娃又說了什麼,我聽不到了,因為夕鬱冷笑著,扯住了我的手腕,帶著我一同隱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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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鬼君大人帶著去地府的一路上,我都紅著眼睛。
夕鬱瞥我一眼,故意裝作不懂,他還主動寬慰我道,“你放心,有我的金丹護體,即便是去了地府,也不會要了你的命。”
他明知道,我根本不是在擔心這個。
見我無動於衷,依舊是那副委屈難過的表情,他歎了口氣,伸過手來捉住我的手,“本君方才救了你兒子,你竟然同本君鬧別扭?”
我不吭聲。
他盯著我,低低地笑,“好一個忘恩負義的丫頭。”
我沒有。我抬起臉,眼睛紅得愈發厲害了起來,我哽咽著抗議,“你,你好歹讓我見見他們再走!”
夕鬱看我一眼,見我眸中淚花閃爍,他眼神微動,下一霎,近乎有些慍怒地撇開臉去,冷哼,“不過是分別一段,你便不舍成這般,想本君被你丟下多少年,何時見你為我哭過?”
我哽住。
分、分別一段?
不是再也不讓我回人間?
我不解,張了張嘴,正要再問,忽然見玄衣男子臉色一變,似乎遇到了什麼不想遇到的人似的,伸手在我腰間一攬,帶著我迅速地躲到了一邊。
與這個躲避動作同步的,是他展開衣袖的動作,我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寬大且華美的衣袖,是夕鬱出手攻擊和防備的武器。
隻不過,這一次,他不是要出手送那個迎麵而來的人去地獄,而是……在隱藏自己的身形。
他在躲人?
鬼君大人,也有自己要躲的人嗎?
我想不通。
在我躊躇不能明白的時間裏,夕鬱已經巧妙地躲開了自己不想見的人,他低頭看了看我,俊美的麵容上,居然隱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狼狽。
等到見我麵色怔忡,根本就沒注意到他的異樣,他低哼一聲,似乎是放了心,攬緊了我的身子,加快了疾掠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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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地府,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歡迎,那些鬼差無常們對我恭恭敬敬也便罷了,要緊的是,就連孟婆和閻王大人,對我都極為客氣。
我記得自己曾經來過這裏的事,所以並不奇怪孟婆和閻王大人會認得我,可是他們對我的友好程度,實在是令我有些受寵若驚。
就比如我初到的這一日,孟婆放下了手中熬製羹湯的工作,特意在自己的庭院之內為我/操辦了一桌的宴席。
對麵的位子上,孟婆的臉孔雖然可怖,眼神卻是慈祥的,她笑微微地對我說,“冥界的東西你怕是不愛吃,婆婆特意托人從仙界弄的瓜果,丫頭快嚐嚐罷。”
孟婆說的沒有錯,桌上盤子裏的瓜果,都是晶瑩剔透的,一看就不是凡品。
隻是……我沒有食欲。
朝孟婆感激地笑了一笑,我略帶歉意地說,“我不餓……謝謝婆婆。”
孟婆看看我,倒也沒有生氣,她自己隨手拿起一個晶瑩剔透的桃子,眼睛看著手中的桃兒,嘴上卻是恍若不在意一般地在同我說,“丫頭不喜歡這兒?”
我沒吭聲。
她笑,“你往常住在這兒的那段日子,可是挺開心的。”
我垂睫,默了半晌,低聲,“那時我失憶了。”
孟婆抬臉,看著我,“你不喜歡鬼君?”
“我有夫君。”
“你夫君原本就是他。”
孟婆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容,眉眼深深地看著我,“蕭惜遇本就是鬼君大人在凡界的分身,鬼君就是他,他就是鬼君,不過你認識他們有前有後罷了,丫頭何必分那麼清?”
要分清的。
我語氣篤定,“鬼君喜歡的,是緋色,而蕭惜遇,才是我宋青檸喜歡的人。”
“緋色就是你的前世。”孟婆喟歎,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憂傷,“更何況,鬼君他——”
她的話說到這裏,猝不及防地頓了住。
我困惑抬眼。
孟婆一臉尷尬的,望著我的身後。
我納悶兒。
順著孟婆窘迫的視線轉過臉,就看到了剛剛分別不久的鬼君大人。
他換了一身新衣,卻依舊是玄墨色的,花紋很奇怪,不像是凡間的花,似乎是冥界才有的曼珠沙華,既妖異,又華麗,襯得那張臉更加漂亮無匹。
我看著玄衣的夕鬱,夕鬱麵孔很冷,繃著,麵無表情的。
他伸手扯住我,拉我一起走,與此同時,回頭淡淡睨向孟婆,“沒事做了是麼?在這裏嚼舌根。”
這話說得實在狠,孟婆臉上原本就尷尬的笑容,頓時徹底窒住。
夕鬱說話一向沒有顧忌,即便是麵對著一個婆婆,依舊是毫不客氣。
眼瞅著孟婆的神色有些掛不住,我覺得尷尬,便朝她歉疚地笑了一下,卻不想,還沒來得及說出句抱歉的話來,就被玄衣那位扯緊了手,牽著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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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一日,能抵凡間數月,所以在地府的一天,就變得格外地長。
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裏,不管是孟婆找我,還是閻王找我,要麼是沒說上幾句話我就會被鬼君大人給扯走,要麼幹脆就是他根本就不許我見他們。
不見他們,我能做什麼?
也是有事做的。
比如說,和鬼君大人一起,坐在他宅邸的房頂上麵,看星星。
白天也能看星星?沒錯,冥界根本無白天黑夜之別。
冥界也能看星星?沒錯,有靈力能使鬼推磨。
抱膝而坐,眼睛盯著頭頂那熠熠奪目的群星,我沉默良久,終是忍不住出聲。
“你該珍惜自己的靈力。”
一旁正拎著酒壺自斟自飲的玄衣男人聽了,手上動作不由地頓了一頓,他側過漂亮的臉孔,朝我咧一咧唇。
“你心疼?”
我忍不住蹙眉,“你的靈力,我心疼什麼?”
俊美男人臉色頓時垮了下去,“哦。”
二人沉默。
片刻後,我問他,“什麼時候放我回去?”
他正往嘴裏倒酒,眼睛有些亮晶晶的,聽到我這句,不由地眨了一眨,“等我煩了。”
“還要多久會煩?”
“快了。”
我皺起眉,“快了是有多快?”
他側臉看我,不再笑,唇角微繃,“你這麼急著走?”
我當然急。
“冥界一日,凡間好多個月,我在這兒耽擱一天的話,蕭惜遇不知道要——”
“怕他著急?”夕鬱又喝了一口酒,垂眼,笑,嗓音低啞,“你總是隻想著他。”
說這句話時,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幾乎有些落寞的感覺。我望著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孔,禁不住便怔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腦海中忽然閃過他說的那句“你何時為我哭過”,也不知是怎麼的,我心頭有些不自在,幾乎是脫口而出地說了句,“我……我是怕不能親手收拾景瓔珞!”
這一句,說得又著急,又迫切,就好像是……就好像是,我要安慰他似的。
夕鬱聽了,抬眼看我,那一眼,看了好久好久。
然後,他突然展顏笑了。
“真的麼?”他傾過身子,逼近我。
他離得太近,醇香的酒氣撲麵而來,我臉孔有些熱,禁不住往後避了避,嘴裏更是趕緊說,“自、自然是真的!”
“那就好。”見我一直在躲,他倒也不為難我,伸手捉住我的手,低頭盯著我的指尖看了看,抬眼,笑,“你要打景瓔珞,那,我教你術法好不好?”
我先是一怔,然後搖搖腦袋,“我想回家。”
他神色不悅,“學好術法之前,你回不去的。”
我愣了半晌,好一會兒之後,總算捕捉到他言語中的深意,我有些激動,“也就是說……我若是學好了,就能走啦?”
他緩緩點頭,“……是。”
“你說話算話!”我興高采烈。
“自然算話。”
“那好。”我歡歡喜喜,伸手拉起他的胳膊,“你喝夠了嗎?快教我吧!”
“好。”他隨手丟了酒壺,攬住我的腰,從房頂躍下。
那時候,我隻顧沉浸在學好了術法就能離開的喜悅當中,根本就沒有注意到,玄衣男子那翹起的唇角裏,漾著的笑不是喜悅,而是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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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鬱說話算話,他說教我術法,就真的是教我術法。
眼看他能點石成金,眼看他能隔空騰挪,眼看他能隨手一揮就隱去身形,我激動得幾乎不能自製。
他那麼厲害,看得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死死拽住他胳膊,興高采烈地求著他教我教我。
夕鬱抬手掰開我,難得的沒有和我嬉皮笑臉,反倒是一臉身為師父的肅然,“你要學的,不是這些。”
不是這些?
我吃驚,“那……你為什麼還要做?”
他神色淡淡,“自然是讓你看看了。”
看看?我尷尬。
就在這個時候,夕鬱突然似有若無地朝我身後瞥了一眼,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麼,他的眼神微動,舉步向前走去。
“跟著我。”
他把我帶去了一個僻靜的地方,那裏沒有閑雜人等,沒有鬼差,也沒有閻王和孟婆。
到了地方,我四下看看,見四周有嘩嘩的流水聲,幾乎能把冥界其他所有的聲音都隔絕了,我正要發問學藝何必非要來這裏,手腕卻突然被夕鬱給扯了住。
我轉過臉,就看到,他將我的手腕拾起,眼睫垂著,朝我的腕子上戴了一塊玉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