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映雪淡漠道:
“此人因妒成恨,當年浸毒曲譜害死左大夫人,雖則當年未查出是其所為,但此人深怕事情敗露,所以亦向左老爺下毒,幸而被老門主識破,老門主恐怕念其懷中嬰孩尚在哺乳之期,不忍其孤苦,才放過此人,興許還警告了她一番,令她再不敢作惡。隻是因果之報,何其詭道,即便她循規蹈矩十年,但終究還是害死了自已的親兒子——我說的對不對呢?左二夫人?”
左二夫人麵上慘白如紙色,雙手顫栗不已,嘴唇哆嗦得幾乎無法吐出半個字,轉眼,她的眼眶已流下淚來,隻喃喃地,不停地輕喚自己親兒的名字。她得此惡報,滋味恐怕比烈火焚身還苦痛。
左老爺亦是驚怒不已,連映雪隻是道:“此案如何處置凶犯但憑左老爺作主罷。”
她起得身來,已說要告辭,甘賢亦起身與她同去,杜冷桐、左鳳凰忙要挽留二位,連映雪隻微微笑道:“我的馬車已候在門外良久了,二位是前生注定事,請莫錯過姻緣。”
甘賢扶著映雪兒上了馬車,卻並不同往,他隻含笑道:
“你既全身而退,我也無須守護你了,我聽聞南疆處冬日亦如春時,繁花美景,果實釀酒,醉倒飛鳥,我倒有心嚐一嚐,醉後隻望夢醒一張眸,仍是少年未曾遇見你時。”
甘賢言語苦意黯然,但飛身策馬而去時,姿態又重是那瀟灑不拘的賢哥哥,在風雪中縱意馳騁。
天下筵席已散,此地隻餘伊一個,連映雪從馬車簾子裏伸出手來,雪粒子落在她手心化去,愈發孤清寂寥,她卻勾起嘴角,朝拖拖拉拉背著包袱奔出杜府的那兩個小禿驢道:
“到雪劍門前你倆輪流趕馬車罷,我昨夜一宿沒睡著,趁此當大夢一場,你們倆好好聽著,哪怕天塌地陷也萬萬不要叫醒我。”
車廂裏連映雪半眠半臥著,閉上眼的她,亦隻望夢醒一張眸,白無恤會在眼前,就像上回、上上回、無數回一樣,他總在等她。
而長勝賭坊後來結局如何,江湖隻模模糊糊有些傳聞,大致是左二夫人心灰意冷,出家為尼;而左鳳凰最後終於嫁給了杜冷桐,舉案齊眉、夫唱婦彈;而左老爺有沒有改掉動不動的打打殺殺的毛病倒不可知,隻知道長勝賭坊又添了許多新奇的賭戲,有一個公子每幾個月就會上門光顧一番。每次來時他都穿得破破爛爛,身上一文錢也沒有,落魄得很,但等他一出門,他就成了那世上最有派頭、最有排場的人,狐裘加身坐著那香車寶馬,美姬、美酒,樣樣不缺地離去,至於他姓什麼叫什麼哪裏人士倒沒有流傳出來,隻知道他長得唇紅齒白,春風含笑時,和煦得令人心碎。
霜月夜涼,雪霰朝飛,盡歲風光,北疆逐緣。
一入茫茫雪域,重望雪劍門景況,連映雪感慨萬千,遠遠已見蘆台殿更上的山崖上,一座十九層的七寶玲瓏琉璃塔,聳入重重鉛雲,果然高不可攀,而塔內層層設了金葉燈盞,常年香油燃燈,光耀如繁星奪目。
鄒雲這小和尚遠遠瞧見了,隻笑嘻嘻道:
“師傅,你看白無恤給你建的傾世高樓雖然投機取巧了一點,可還是很高大很炫目呀。記得我走之前這塔才起了個基台,白無恤以為你死了,所以讓功匠雕了許多佛像,又請法師抄寫了許多佛經,準備放進塔內給你祈福用。”
“白無恤三個字也是你張口就喊的麼?”連映雪冷冷望著鄒雲,愈發冷聲道:“我既然沒死,這塔也用不著給我祈福了,不如把你關進塔裏去,等你念足三萬六千五百日經文,我再放你出來不遲。”
“師傅,等我念完都是一百年以後了……”鄒雲懦懦。
“正好,讓你這個高僧就在那塔裏直接圓寂了。”連映雪一霎揚起笑臉,但終於還是沒將鄒雲真的關進塔裏去,最後隻是,將他同慧明一塊打發到了踏雪山莊的教習手下,研習基本功去了。
而連映雪逋下馬車,連梳洗也顧不上,就直奔白雪遺音廬。
白雪遺音廬隻有一些藥童,冷冷清清,她推開她原住的那間房內,不曾見著白無恤,倒見著了銀鈴般笑聲的淩世瑾,隻見她正對鏡梳妝,一見連映雪,隻熱心熱意道:
“映雪姊,你怎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和顧大俠一起回洛陽了呢?”
雪劍門中,還無人敢問連映雪這個門主“怎麼回來”這四個字,但她臉上亦是含笑,徐徐坐下,冰冷的手兒嗬在鏤空香暖爐上烤了烤,緩緩問道:
“世瑾你孤身一人跑到這雪劍門來,你哥哥淩三公子可曉得?”
淩世瑾天真爛漫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