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雪歸來,綠窗一夜霜風緊,冒風雪而來的幾輛馬車停在杜府門口,先是灰袍的左管事從前頭一輛油青綢車彎著身兒下來,此時,後一輛華彩繪金馬車下已由車夫置好了腳凳,左管事忙小跑近前侍立著,此時先是一身烏光紫裘的左慕之緩步下得車來,其後穿一身朱襖紫裙、年齡約摸三十餘的俏麗婦人,左老爺親自扶著她下車來,她抬頭仰望一眼這杜宅烏瓦簷上、朱門鎏金鋪首的積雪,隻覺寒意逼人。
杜府大門早有小廝開得門來,一身學儒打扮的杜冷桐迎出來,左老爺看不上杜冷桐,杜冷桐亦不屑左府的銅臭,左、杜兩家本是要生口角的,可今日是麒麟公子特意下帖,說左家阿姊殺弟的案子——已有了眉目,他們哪還有心思提舊帳?
杜冷桐接引這三位進門,繞過影壁,一齊穿過天井,進得垂下厚蒲簾避風的玉堂內,紅燭高照,炭火暖熱,堂內麒麟公子並甘公子已久坐相待了,略起身與左老爺寒暄幾句,左老爺瞧見自家女兒鳳凰麵黃肌瘦,原本有怪她的意思,此刻也稍減了,畢竟是自家骨血,做父母的哪能不憐愛呢?
惟左二夫人仍冷目望向她,十月懷胎的乖兒死得冤枉,更何況左鳳凰又不是她親女,二夫人的含怨之心又豈會稍減?
連映雪從容道:
“我今日還請了一個人過來,隻是他恐怕要遲了,趁著等人的功夫,不如讓我先扯個故事消磨罷?”
甘賢品一口暖茶,含笑道:
“你這是哪來的興致?”
連映雪莞爾一笑,眾人倒要看這個麒麟公子說些什麼,隻聽她道:“唐朝有個叫一行的僧人,擅天文,通律法,有一天他鄰家婦人的兒子被抓進了牢裏,婦人聽說他能耐無邊,向他救助,一行對鄰婦說,你今晚拿個麻袋去某處的牆洞前等著。鄰婦不解其意,但仍照一行的指引做了,誰料夜裏,那牆洞竟鑽出隻豬來,鑽進了婦人的麻袋,而當夜夜空黯淡,北鬥消逝。宮中天文官大駭,請奏皇帝,大赦天下,婦人的兒子也從牢裏被放了出來。
自此,愚樸百姓總以為北鬥星君真身不過是一頭豬……”
甘賢聽到此不由輕笑出聲,左慕之亦客氣笑道:“想不到麒麟公子機敏,故事講得也有趣,隻是不知與今日斷案又有何瓜葛?”
連映雪道:
“左府命案連連,尋常總以為是同一人所為,但依我看來,卻是陰差陽錯的巧合,與指北鬥為豬無異。”
“你是說凶手不止一人?”左慕之沉吟。
連映雪不急不徐道:“依我推測,凶手恐怕有三位,隻是我手上半點證據也無,今日隻看凶犯招認不招認了。”
三名凶手已經悚然,無法令其伏法更加心驚,但左慕之卻冷笑道:
“此事公子就無須擔心了,隻要你說得出凶手來,我包管他難逃一死!”
左慕之愛用私刑,也是連映雪意料中事,她隻道:“隻是當中一名凶徒,我雪劍門老門主當年已將其放過,如今其亦已飽嚐惡果,望左老爺饒其一命。”
左慕之雖有猶疑,但連映雪既搬出老門主來,左慕之也隻能應承下來。
眾人正空等著不多時,杜府下人領著一個穿褐鼠寬襖、蹬灰狐皮靴的英武男子進來,隻見這男子生得眉峰入鬢,目光有神,倒是副容易打動芳心暗許的長相,難怪左小月被他迷倒。他逋一進門來,先朝左慕之喊了聲伯父,朝二夫人喊了聲伯母,至於與杜冷桐相依的左鳳凰,他倒隻是略瞧一眼,不過目光交錯,亦生疏極了。
如此形同陌陌,旁人怎會曉得他就是那廣慶錢莊的掌櫃、左鳳凰的前夫秦烈?
秦烈坐下道:
“不知左伯父請我來有何事?”
連映雪卻道:“在下麒麟公子,是我借左老爺之名請秦公子過來一敘。”
“原來如此,可惜我不認得閣下!閣下相邀所為何事?”秦烈傲慢漠然,連映雪隻微微一笑,道:
“既如此,秦公子大可不來赴約。”
秦烈冷哼一聲,不言語,連映雪卻仍是含笑道:“想必秦公子早派了小廝過來查看,等瞧見了左老爺的車馬停在杜府,方才從廣慶錢莊起身的罷?公子如此驕矜,倒讓我們一番好等。”
秦烈的謀算完全被眼前的這位公子看破,不由略客氣了些,道:“這位公子倒是料事如神,隻是我錢莊諸事繁忙,恐怕不能陪你嚼舌了。”
“秦公子惜光陰如寸金,我豈敢胡亂叨擾,請你來,是同左府丫環左小月之死有關。”
秦烈目光略有閃過訝色,但轉眼斂藏,不動聲色,連映雪隻道:
“左小月是在月老祠被人刺死,月老祠本是約見有情人之地,據我所知,小月姑娘的心上人似乎正是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