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關宜昌興當鋪內。
“哎呦!侄少爺來了!對不住,應該叫秦縣長。”高高的櫃台裏,朝奉透過鐵欄杆打著招呼。
“李大朝奉,我家老三是不是來抵過物件?”秦縣長問。
“沒錯,抵過。”李朝奉說。
“那我贖當,這是一千大洋奉票,你點點。”秦縣長說。
(奉票:為近代奉天省發行的一種紙幣,於清末至1931年流通,分大洋券、小洋券等。1931年是民國二十年,此時是民國十九年,已經出現了奉票擠兌潮。)
“秦縣長!咱聽出來了,您是沒帶票據來,恐怕,您還沒瞅著當票吧?”李朝奉滿臉堆笑說道。
“啥票據不票據的,我還能訛上我二叔咋的?”秦縣長不悅的說。
“瞅我這嘴笨的,話都沒說明白。秦縣長!咱不是那意思,三少爺確實低了物件,低的是大洋三千塊,而且各個都是光洋啊!這一千奉票兒?咱不知道咋跟東家交代。”李朝奉先假裝打了自己一個小嘴巴,然後把話說的相當委婉。
“啥?三千?”秦縣長瞪大了雙眼。
“沒錯!咱親手給辦的!”李朝奉說。
“那~那李朝奉,我回頭再來一趟。”“老三啊!老三!你個狼崽子,親二哥你都坑,咱們騎驢看賬本兒,走著瞧!”秦縣長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嘴裏念念有詞,轉身出了當鋪。
秦縣長出了宜昌興當鋪,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秦縣長頹然而立顯得有些疲憊,臘月天的北風小刀子似的刮在臉上生疼,他試圖讓疼痛抑製住心煩意亂,不去想那區區三千塊大洋。於是,他咬緊了牙關屏住氣,直到臉頰上的刺痛感不堪忍受了,才深深吸了口氣,卻被寒風一嗆,劇烈的咳嗽起來,咳的他彎下腰眼淚直流。過了好一陣,秦縣長才喘勻了氣,此時他特別想找人喝酒,想大醉一場。可諷刺的是,他堂堂一個縣長,搜腸刮肚的也找不出一個在如此境遇下,與之同醉的人來。無奈,他立起大衣領子往城西走。
秦縣長一向自視甚高,自信料事總能先人一步,從他脫了奉軍軍服回到老家宜城,又早早把妻兒送回了南京娘家,這兩件事就能看出,他對東北局勢看得有多透徹。可秦縣長不明白的是,如今他是咋了?與日本子做買賣搞得血本無歸、泥足深陷;算計金掌櫃弄得吃了人命官司,被東北軍揪住了小辮子;支使自家老三攻打碾子山,捅了馬蜂窩不算,還被坑了三千大洋。這才叫“喝西北風堵嗓子眼”倒黴透了!
風越發大了,把用來包烤地瓜的黃草紙,卷起來舞兩下,又讓它落在地上。天上不見一顆星星,又要下雪了。街上的攤子都已經收了,要不然他可以挑一個不順眼的拿來撒撒氣,畢竟他還是一縣之長。天不隨人願,讓他落到這般田地,既然不能怨天那就隻能尤人了。想到這,秦縣長不禁咬牙切齒起來,那個姓郭的營長咋就沒死在碾子山上,老三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姓郭的有東北邊防司令部做靠山,恐怕難有再下手的機會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就是姓郭的死了也不能當大洋花呀!實在不行?就得找大哥挪些來用了。不對!啥挪呀借的?東街麵上的茂樓飯店昨個重新掛了幌子,大哥也沒打個招呼就把館子給兌了,那兌的錢呢?那飯館子是早先自己連唬帶騙,廢多大勁才弄來的?上回問大哥,他還打馬虎眼。
秦縣長胡思亂想著轉過鼓樓街角,恍惚中覺得有人在跟著他。他心裏有些犯核計,不會是倒黴沒夠,又遇上劫道兒了吧?往身上摸了摸,沒帶槍。秦縣長也是當過兵的人,他並不回頭,而是加快了腳步。當路過一間鋪麵房的時候,他抽冷子一閃身,躲到了裏麵,把門簾子留了條縫觀察著外麵,緊跟著一個穿粗布棉衣褲的小夥子走到了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