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孩子。父親對家務事是撒手不管,連被褥都不肯自己動手疊,成天隻知道講些傻兮兮的笑話。什麼配給啦,什麼報戶口啦,那些事情根本不聞不問,就像個借宿在旅店的客人一樣。要麼來客人,要麼張羅招待,甚至發生過拿了飯盒說是上工作室去,卻從此一個星期沒回家的事情。老是嚷嚷著工作、工作的,每天頂多也就寫兩三頁東西,剩下的事情,就是喝酒。喝多了,便一副掃興落魄的樣子倒頭睡去。不光如此,似乎還到處結交了好幾個女性朋友。

說到孩子……七歲的大女兒和今年春天出生的小女兒動不動就感冒,不過總算和常人沒差多少。四歲的兒子身體枯瘦,至今還不會站立,除了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一句話也不會說,別人說話他也毫無反應,他用爬行代替走路,大小便也教不會。飯倒是特別能吃,可是依舊又瘦又小,個頭兒總長不大,頭發也稀稀落落的。

父親和母親竭力避免談論兒子的事情。白癡、啞巴……半個字也不會吐出,兩人間已然形成這樣的默契,隻因為這個事實太悲慘了,令人不忍接受。母親時常將兒子緊緊地摟在懷中。父親有的時候會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哀,恨不得抱著這孩子縱身躍入河中一同死去。

父親殺死啞巴次子

×日中午稍過,位於×區×町×番地的×商號何某(53歲)在自家的六席屋內用劈柴斧朝次子(18歲)頭上猛擊,將其殺死,隨後用剪刀刺紮自己喉嚨自殺未遂,現被留置於附近醫院,處於危篤狀態。據悉,該商號家二女兒(22歲)最近領養一名養子,何某因溺愛女兒及該名養子而厭嫌次子既啞且愚鈍,故做出此瘋狂之舉。

這樣的新聞報道,更加使我心情鬱悶,隻得獨自喝悶酒。

唉,要單單隻是發育得晚的問題就好了!兒子從現在起忽然突飛猛長,對父母親的擔心慨然發出嘲笑就好了!夫婦倆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隻是在心底默默地這樣祈禱,表麵上仍裝作若無其事,笑著逗弄這個孩子。

母親肯定是盡著最大的努力過日子,父親當然也沒有輕鬆。他原本就不是位多產的小說家,因為他生性太拘謹,然而卻不由自主地被拉到公眾麵前亮相,笨嘴拙舌、吭吭哧哧地寫起小說來。不堪這份煎熬的他,隻得求助於喝悶酒。所謂悶酒,是因為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意誌無法主張,無法堅持,因而帶著一種焦躁、煩厭的心情喝酒,能夠堅持自己想法和意誌的人就不會喝悶酒。女人中之所以較少貪杯者,就是由於這個原因。

假如與人發生爭執,我是無望取得勝利,注定會失敗的,首先就會被對方堅定的信念和強勢的自我肯定所壓倒。我唯有沉默。然而,漸漸地我想明白了,我確信原來對方在強詞奪理而並非總是我錯,可是一旦敗下陣來的我倘若再次挑起爭端,心裏便不由自主感到陰冷可怕,況且我向來討厭論戰,覺得它與肢體鬥毆沒什麼分別,盡管心中抱忿,但表麵依舊堆笑、沉默,至多獨自天頭地角一通胡思亂想,於是情不自禁地喝起悶酒。

囉裏囉唆、東拉西扯繞著圈子說了這麼一大通,坦率地說吧,其實這篇小說是描寫夫婦吵嘴的。

《眼淚穀》。

這才是導火索。這對夫婦如前麵所述,動手動腳的事情不必說了,即使爆粗口罵髒話之類都不曾有過,極為恬雅和睦,然而不得不處處謹小慎微,畏憚那一觸即發的危險,雙方雖不聲不響,卻仿佛都在一心收集對方過失證據似的,時不時地晃出一張牌然後掩藏起來,再晃出一張牌又掩藏起來,不知什麼時候大功告成,便會出其不意地甩出所有的王牌置對方於絕境,不能不說正是這種危險使夫婦雙方互相之間變得拘謹和戒備起來。妻子姑且不論,至少丈夫絕對是那種如果吹毛求疵的話立馬缺陷畢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