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

“振作點嘛。對了,這兒土中埋的東西應該沒什麼要緊的,我們還有這麼多東西,可以過好長時間都不用發愁了!”

“唉,要是再多埋點就好啦。”

“可以啦。有這麼多東西,以後不管到哪兒哪怕受人照顧也完全不必自卑了,簡直棒極了呢。我現在就拿吃的到學校去給他們吃,姐夫你就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吧。喏,這是飯團,多吃點吧。”

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子,卻擁有比四十歲男人——不,或許四十還不止哩——更加老成的一麵,此時此刻顯得非常沉得住氣,而且可以指望得上。年屆三十七卻依舊毫不中用的姐夫,從燒焦的板牆上拆下一塊木板,墊在屋後的空地上,一屁股盤腿坐下,大口吞咽起妻妹留下來的飯團子,全然束手無策。不知道是我腦子不好使,還是我生性不懂得憂慮,對於一家人今後的安身之計我竟幾乎想也不去想,隻有一件事情讓我十分擔憂,就是女兒的眼疾接下去怎麼治才會好?

不久,妻子背著兒子,妻妹牽著女兒的手,一同回到廢墟。

“是自己走來的嗎?”我問低頭向下的女兒。

“嗯。”她點點頭。

“是嗎?真是了不起,走了這麼遠的路哪。看,家裏被燒了。”

“嗯。”又是點頭。

我轉身對妻子說道:“醫生恐怕都不在了,她的眼睛可麻煩了。”

“早上用藥水給洗了洗。”

“在哪兒洗的?”

“在學校,醫生巡診剛好去到學校。”

“哦,那太好了。”

“不過,護士好像隻是敷衍了事……”

“噢。”

這一天,我們在甲府郊外妻妹的一個同學家休歇下來。從廢墟下麵洞穴中挖出來的食物以及鍋碗瓢盆等,全家人一起將它們搬到這戶人家裏,我一麵笑,一麵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隻懷表說道:“幸好這個還在。本來放在桌子上的,出來的時候我把它塞進口袋才跑出來的。”

這是那個海軍弟弟的表,我之前借了來放在我工作室桌子上的。

“太好了,”妻妹也笑了,“對姐夫來說,這可是一大功勞不是嗎?多虧了姐夫,我們家的財產又多了一件。”

“對吧?”我頓時得意揚揚起來,“沒有表,總是感覺不怎麼方便哪。嗨,這是表呢,”我說著,讓女兒握住懷表,“放在耳朵邊聽聽看,是不是嘀嗒嘀嗒在說話?瞧,這個還可以當作眼睛看不見的孩子的玩具哩。”

女兒將表貼住耳朵,歪著頭仔細聽了一會兒,忽然脫手掉在了地上。“啪嗒!”清脆的一聲響,玻璃表麵摔得粉碎。這下完了,修也沒法子修,玻璃表麵這玩意兒哪兒都沒得賣哪。

“怎麼,摔壞了?!”

我一下子垂頭喪氣。

“真是的。”妻妹自言自語似的輕聲嘀咕了一句,不過,她好像對瞬間失去這件稱得上是唯一家產的事並沒有特別在意,我於是稍稍鬆了口氣。

我們在這戶人家的庭院角落裏煮飯吃,傍晚時分,全家人便擁擠在一間六席大的屋子裏早早睡覺,妻子和妻妹雖然疲憊不堪卻毫無睡意,兩人小聲地在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沒什麼可擔心的,大不了全家人一塊兒回我的老家去,總會有辦法的。”我忍不住插嘴說道。

妻子和妻妹都不接口。不管我提出什麼樣的建議,從來就不被她們當回事兒。兩個人各自想著事情,誰都沒有作聲。

“看起來你們都信不過我,”我苦笑道,“可是求你們了,事到如今,你們哪怕就聽我這一次吧!”

妻妹在黑暗中吃吃地笑了,仿佛是在回敬我:“嗬嗬,你再怎麼說也沒用的。”隨後又和妻子商量起別的事情來。

“那好,你們就隨便吧!”我隻好賠著笑說,“反正我說什麼你們都聽不進,我也沒辦法。”

“那可不是嗎,”妻子突然一本正經地說道,“你老是說些根本不靠譜的話,也不知道你是在說真的還是在開玩笑,所以我們聽不進也是理所當然的呀。就像現在到了這樣的時候,你腦子裏肯定還是就想著喝酒呢。”

“什麼呀,那還不至於吧?”

“可今天晚上要是有酒的話,你一定會喝對吧?”

“嗯,也許……會喝。”

最終兩個人商議停當,無論如何不能給這戶人家再添麻煩,明天就去另外找別的人家。第二天,我們將洞穴裏挖出來的家什裝上排子車[17],前去投奔妻妹的另一個熟人。這戶人家房子十分寬敞,約莫五十歲的男主人看上去就是個人格高尚的長者。我們借了靠後麵一間十席大的屋子住下。醫院也有了下落。

聽這家的女主人說,縣立醫院被燒毀,搬遷到了郊外一棟沒有被燒掉的建築物裏,於是我和妻子各背上一個孩子,立刻就出發。抄近路穿過一座桑園中的小路,走了十多分鍾,山腳下便是臨時搬遷過來的縣立醫院。

眼科醫生是位女醫生。

“這孩子的眼睛一點兒都睜不開了,真是急壞我們了。本來還想疏散到鄉下老家去,可是坐火車長途旅行期間要是病情惡化就不得了了,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隻要她眼睛不好起來,我們哪兒都不能去,這可怎麼辦?”我一麵擦拭著汗,一麵嘮嘮叨叨一個勁地訴說著病情,試圖讓女醫生盡量處置得更加親切詳盡些。

女醫生對我輕快地說道:“嗬嗬,眼睛很快就能睜開來了!”

“真的嗎?”

“因為眼球上一點兒也沒問題,所以再來看四五次,應該就可以旅行了!”

“打針什麼的……”妻子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不需要嗎?”

“這個嘛,當然也可以打針呀。”

“那就請您給她打針吧!謝謝醫生!”妻子言辭懇切地向醫生表示感謝。

也許是注射起了作用,也可能自然到了痊愈的時機,又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上縣立醫院看過病的第二天下午,女兒終於可以睜開眼睛了。

我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嘴裏一個勁地叫道:“太好了!太好了!”然後急不可耐地帶她去看被燒毀的家。

“你看,家被燒掉了是不是呀?”

“嗯,燒掉了。”孩子微笑著說。

“小兔子、鞋子,還有小田桐家、茅野家、附近所有的人家全都燒掉了哩。”

“嗯,全都燒掉了。”女兒答道,臉上仍舊掛著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