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需要一段時日吧。”薑洛揚解釋道,“年頭不少的傷了,要恢複知覺定然很難,眼下隻是試試。能痊愈最好,不能夠也是情理之中。臣妾已經習慣了,太後娘娘可別記掛在心。”
“唉,哀家就是想,這樣一個標致的人,十全十美才好。”太後笑道,“你看得開就好,如你所說,痊愈了最後,不能痊愈的話,也別失落。”
這邊兩人說著話,那邊的俞南煙已經到了禦書房。
皇帝這會兒在作畫,聽得熟悉的腳步聲,彎唇淺笑,遣了服侍的人,喚俞南煙:“快過來看看我畫的如何。”
“在畫什麼?”俞南煙款步上前去,看到畫麵,不由微愣。
皇帝在畫的,正是她的肖像,並且惟妙惟肖。眼下隻剩了將衣飾上色。
“這……這是畫的什麼時候的我啊?”她輕聲問道。
“就是我說要娶你那一日的你。”皇帝笑著,有些不情願地停下畫筆,“明日再繼續上色,你先看看,有沒有畫得不像的地方。”
“嗯。”俞南煙將畫紙移到自己近前,仔細端詳著,片刻後逸出笑容,“我有這麼好看麼?要說不像,一定是畫得太好,而我隻是中人之姿。”
“胡說!”皇帝不高興了,“你是最好看的女孩子。”
“你才胡說呢。”俞南煙笑起來,“嫂嫂才是最好看的。”
“呃……那你也是與她一般好看。”皇帝不敢說你是第一她是第二的話。唉,誰叫他大舅兄是俞仲堯呢?不能亂攀比的。
“是入了你的眼罷了。”俞南煙滿臉喜悅地看著畫像,“畫完之後,能不能給我啊?”
“行啊。但是呢……”皇帝撓了撓額頭,“你能不能回送我一張畫像?”
“可以啊。”俞南煙很爽快地點頭,“你命人送到風溪的那張畫像,我送還給你。”
“……”
俞南煙見他不吭聲,側目看去,“怎麼啦?”
皇帝無奈地道:“你這算不算是欺負我?”
俞南煙笑起來,“要我親手畫你的話,怕是很難。”
“那也不能那麼敷衍我啊,哪怕你畫山水風景,也不能將我送給你的畫像又退回來。”
“是我欠考慮了。”俞南煙歉然道,“那我試試吧。”
“好!”
隨即,俞南煙問起了洪家父子的事,“我來的路上,聽說洪家父子二人在受刑呢。”
“該打。依我的意思,想要杖責六十八十的,可是太傅說不行,行刑的人都會下重手,超過五十就能將人打死,我隻好不情不願地寫了杖責二十。”
俞南煙忍俊不禁,“我猜就是這樣。哥哥今日情緒還好麼?”
“好啊。沒事人似的。”皇帝笑道,“還問我呢,為何高興得像是占了大便宜似的。”頓了頓又問,“太傅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說過幾句話。”
皇帝瞪大了眼睛,“隻找你說了幾句話而已?”他和南煙的婚事,在太傅眼裏是芝麻綠豆的小事麼?
“原本應該是有不少話要說的,專門叫人喚我到了書房,後來好像是跟我沒轍,就讓我滾回房裏去了。”俞南煙嘟了嘟嘴,笑,“換了誰,大抵都沒心情再說什麼。”
皇帝滿腹好奇,“你都說了些什麼?”
俞南煙抿了抿唇,“還能是什麼話,在你身邊久了,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偷懶。”
“好南煙,”皇帝沒忍住,握住了她的手,“跟我說說行不行?”
俞南煙的手掙紮了幾次,沒能掙脫,紅了臉,隨之放棄,將那晚與哥哥的對話複述一遍。
皇帝聽了,有點兒困惑,“這也沒什麼啊?太傅為何不高興?”這種話,他都說了十來年了。
俞南煙啼笑皆非,“我們所思所想,都是要哥哥勞心勞力,換了誰能高興?誰家妹妹出嫁了,還要繼續大事小情的費神?”
皇帝想了想,“也是。那我們就爭氣些,宮裏的事不讓太傅費神,他隻管朝政就行。”
“嗯!”俞南煙笑得眉目彎彎。
“但是,以後吧……太子還是要太傅代為管教。”皇帝很有自知之明,“我們兩個都這麼偷懶,肯定教不好孩子的,太傅要是不管教,那太子肯定會變成二世祖的。”
“……”俞南煙紅了臉,麵若朝霞。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他倒是想得長遠。可是細想的話,還真就是這麼回事。
皇帝垂眸看著眼前的女孩,粉麵含羞,纖長的睫毛垂下,紅唇微嘟,說不出的可人。絲絲縷縷的幽香,隨著她的呼吸逸出,縈繞在他鼻端。
他再也克製不住了,飛快地低下頭去,在她麵頰親了一口。
“哎呀……”俞南煙低呼一聲,抬手捂住臉,無措地看著他。
皇帝則將她帶到懷裏,手勢笨拙地拍打著她的背,以此作為安撫,“我喜歡你,這一輩子,隻要你一個。南煙,你要相信我。”
俞南煙聽了這話,連最後的一點擔憂都沒了,“真的麼?”她輕聲問道。
“真的。”他語氣篤定,“我才不要像父皇那樣三宮六院,弄得誰都不能舒心。喜歡誰,就該讓她清清靜靜高高興興的。太傅不就是如此麼?我雖然不見得能像他護著俞夫人那樣決絕行事,但是絕不會允許誰給你氣受的。”
“可是……”俞南煙比起他來,考慮的更多的,是現實的問題,“你得想想子嗣的問題啊。”
“那有什麼好考慮的。”皇帝滿不在乎地道,“我們要是能早日有了太子,最好不過。沒太子隻有幾個公主的話,也沒事啊。誰又不稀罕那個皇位,禪位給太傅就好。那些事讓他去心煩就得了。”
“……”俞南煙實在沒忍住,在他懷裏笑起來,“你這可真是……”賴上誰就是賴一輩子。
“不管怎樣,我們在一起就好。”皇帝托起她的臉,又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隨即忽然想到了一個很重要很要命的問題,緊張兮兮地問她,“你……這件事,你不會告訴太傅吧?”
俞南煙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剜了他一眼,“你要我怎麼跟哥哥說?說你親了我兩下?換了你,你好意思說嗎?”
“嗯,是啊。”皇帝立刻放鬆下來,隨即卻是捧住她的俏臉,將唇牢牢地按到了她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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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俞仲堯收到了廉王孟灩堂的一封信,問他能不能撥出一條大船給他,讓他在水上遊覽四方。
俞仲堯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沒過幾日,孟灩堂第二封信至,說信件已收到,看在他不小氣的份兒上,告訴他一些事:洪家之所以回京之後這麼囂張,是因為他扯了個謊,說自己微服出行,意在親自遊走各地,說服以往依附於廉王的封疆大吏集結兵力,蓄勢待發。
俞仲堯看了,很無奈,隻回了四個字:早已聞訊。
孟灩堂一定是閑得跳腳了,不然不可能明知他已獲悉還寫這樣一封可有可無的信件。
之後,是俞南煙收到了來自風溪付玥的信件。準確來說,這絕不是她第一次收到付玥的信件,隻是這一次付玥說的事,有必要知會哥哥一聲。
付玥在信裏說:簡西禾居然回到了風溪,並且走的不是後期皇帝命人開拓出來的平順之路,是走的曲折艱辛的那條路。
俞仲堯聽了,沉吟片刻,道:“我盡快吩咐下去,命手下將那條坦途毀掉。簡先生要清淨,我就給他一世清淨。你回信時告訴付玥,何時簡先生想要離開風溪,可讓他親自寫信給我,我命人去接應。”
俞南煙點頭應下,“明白。”又咕噥,“難得你對人還有這麼周到的時候。”
又一次讓俞仲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當日回房後,俞仲堯將這件事跟薑洛揚提了提。
薑洛揚雖然意外,卻也覺得在情理之中,“隻要他過得順心就行了。”
閑來她並沒什麼事做,專心給俞南煙籌備大婚時的種種事宜。因為是嫁入皇家,明確地說起來,是她了解種種禮數的時候居多,為此專門請了兩個嬤嬤進府來指點俞南煙。
俞仲堯將部分產業交給她打理,是循序漸進,由此也並不覺著吃力。
因著他上次發落洪家父子的事情,明麵上議論她斷掌之事的人越來越少,偶爾刻意打聽,都聽不到什麼閑話。
能構成困擾的事情越來越少,她心頭的希冀也就越來越強烈:盼著南煙順遂入宮大婚,盼著自己早日有喜,為他和自己添個孩子。
自身的經曆,並沒能讓她抵觸生兒育女,反倒格外盼望自己為人|母。
太好奇,太想親身體會母親對於孩子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情。
沒錯,章蘭婷在這塵世真正消失之前的一些話,還是說到了她心底。
她與母親的狀態不大對,她比誰都清楚,隻是沒人明確點出罷了。
至親之間是怎樣的,在嫁過來之後,在每日看著俞仲堯兄妹兩個的相處之後,再清楚不過。
也就明白,她與母親之間少了點兒東西。
做母親的,對女兒百依百順;做女兒的,對母親沒有任何要求——除了再次別理,什麼要求什麼指望都沒有。
母親是出於虧欠,她則是出於懼怕。懼怕分別。
到眼下,她隻有母親一個親人了。
但是認真說起來,到底有沒有對母親當初的決然別理理解、釋懷?
她想她可能沒有。真的釋懷的話,不會是一個對母親毫無要求的狀態。
或者也是想知道,母親當初離開自己,到底經受了怎樣的痛苦掙紮,才選擇決然放棄。
那個殘酷狠辣的名聲在外的夫君讓她知道,親情是這塵世最難割舍的感情。
可她的切身經曆卻告訴她,忍一忍,便能放棄。
她想自己找到答案,並且釋懷。
原諒曾苛刻自己的人,也原諒曾放棄自己的人,更原諒一度活得太黯然失色的自己。
章蘭婷的話便是再惡毒,她也知道哪些該聽,哪些不該聽。
旁觀者清,越是恨自己的人,興許越是了解自己的欠缺在何處。
若不是章蘭婷變成了這個樣子,若不是到這地步都全然萬卻顧及大夫人,她不見得會下決心除掉這個人。
活著,就需要鏡子,不是讓自己變得更好看更悅目更不真實的鏡子,需要的是映照自己不足、欠缺的那種鏡子。
隻是可惜,章蘭婷再活下去,隻能是陷入更加瘋魔的情形,隻有在真正失去誰的時候,才能反思別人曾經對她好。
這樣的人,已不配為人。
沒了反麵的鏡子,沒事,記得時常反思、不忘初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