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薑洛揚連忙去找出自己以前穿過的男子衣物,打扮起來,隨他策馬離開府邸。
白管事帶著一些護衛,遠遠隨行。
到了山下,兩人將駿馬寄放在一個小飯館,步行上山。
一麵走,薑洛揚一麵收集了一些顏色鮮豔形狀出奇的紅葉。
這裏是京城人到了季節便會結伴遊玩的地方,山間錯落著幾個茶寮、食肆。
兩個人腳力比尋常人要好,順順利利地到了山頂。往下看去,隻見滿山紅葉,景致分外怡人。
白管事上前來,遞給俞仲堯幾封信件,“今日才到京城的。”
俞仲堯接過。
“等會兒屬下再送飯菜過來。”白管事說完,轉身走遠。
俞仲堯展開一封信,看了兩眼就將信紙、封皮遞給薑洛揚。
薑洛揚以為他懶得親手放回,便折起信紙,看了看信封,見右下角有個蘭花圖案,下麵綴著一個隸書字形的“賀”。
“賀園的來信麼?”她不經意地問道。
“嗯,賀汮的信件。”俞仲堯斂目看著手裏一封長信,“你可以看看。”
“哦。”得到允許了,她便看了看內容。
隻得寥寥數語:章文照已安置好,有專人管教。賀家昭雪之事,妾身與兄長需得進京一趟,冬日將至。屆時但望見一見俞夫人,俞太傅可賞一杯薄酒,設一局棋。
信紙上隱隱有蘭花香,字是清逸的梅花小楷。
賞心悅目。
薑洛揚琢磨這封信的時候,俞仲堯已經一目十行地把餘下的信件看完。
她這才把信件收起來,遞回給他,“打算怎麼回複?”
俞仲堯想了想,“多謝。見時自當讓君如願。”
薑洛揚失笑,“我還以為你會說‘多謝、準了’。”
俞仲堯哈哈地笑,“由此可見,我是多煞風景的人。”又輕輕地給了她一記鑿栗,“揶揄我?”
“本來你就是那樣啊。”薑洛揚笑道,“到時可一定要我見見賀汮。”
俞仲堯打趣道:“不讓你見,你少不得以為我心裏有鬼吧?”
“嗯,我真會的。”薑洛揚說起近來的一些見聞,“有些大宅門裏的大奶奶,到了俞府,隻是滿心巴望著見見俞少傅呢。對你一輩子念念不忘的人可不少。哦對了,我可不是冒犯賀汮啊。她不同的。”
“誰管那些不相幹的人。”俞仲堯笑道,“你對我一世長情就好。”
薑洛揚坦誠地道:“這是你最不需要擔心的。”
俞仲堯攜了她的手,“去別處看看。”邊走邊問她,“出來一趟,心情開闊些沒有?”
“自然。”她深深呼吸著山間潔淨清冽的空氣,“高牆內外的風景便是相同,心境也不同。”
“喜歡就好。等到冬日,我們去城外賞梅。”
她用力點頭,“好啊,賞梅時可要帶上南煙。”
南煙不會騎馬,今日就說他是故意氣她。他笑,“快嫁人了,出來轉悠什麼?”
薑洛揚拿他沒法子,“那也不能一直讓她悶在家裏。”
“行,你們都有理。下次為了她清除閑雜人等,讓她撒著歡兒亂跑,這總成了吧?”
薑洛揚笑出聲來。
**
夫妻兩個原路返回,進到城門時,斜陽晚照。
秋日總是讓人心生傷感,這傷感在黃昏時更濃。
俞仲堯解下玄色鬥篷,丟給薑洛揚,“穿上。”
她笑著點頭。出來的匆忙,衣物的確是沒準備齊全。
到了城裏的長街上,迎麵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為首的男子一表人才,逸出的笑容猶如春日和煦的暖陽。
就是這個看起來和善的人,攔下了夫妻兩個的去路。
“俞太傅。”那人拱手行禮。
俞仲堯頷首,握著鞭子的手輕輕搖了搖,“讓路。”
薑洛揚帶馬後退幾步。白管事到了她近前,微聲道:“鎮國將軍世子。”
“哦。”是洪兆南。
洪兆南並沒讓路的意思,語氣溫和,話卻很是難聽,“俞太傅這是去了哪裏?一早就聽說你策馬去了城外。你倒真是第一有膽色的人,當真不怕半路駿馬發狂、山石忽然坍塌要了你的命?斷掌的說法可不是空穴來風啊,你俞太傅若是被克死,誰幫皇上打理這萬裏江山?”
俞仲堯挑眉,周身忽然罩上一層寒意,叫人心驚,“此話怎講?”
“我說的是你娶了斷掌女子為妻的事。”洪兆南直言不諱,“別人不敢當著你的麵兒多說什麼,我這在沙場馳騁幾年的人卻是不怕……”
他的話沒能說完。
俞仲堯手裏的長鞭忽然揮出,似是變成了毒蛇一般,纏繞住洪兆南的頸部。
回手一帶,洪兆南身形飛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旋即,俞仲堯雙腿一夾馬腹,駿馬撒蹄奔出去。
就這樣,洪兆南被拖行出很遠。
洪兆南的隨從見狀,立時要取馬鞍橋上的凶器為主人解圍。
白管事等人卻先發製人,行動迅捷,將幾個人紛紛拿下。
薑洛揚隻凝眸看著俞仲堯和洪兆南。
洪兆南出於求生的本能,緊緊地抓住了纏在頸部的鞭子,想要解開,但是身體在路上的摩擦使得他周身作痛,手便少了幾分力道。而且那鞭子大抵是形成了一個活扣,一時間想要解開,並不容易。
俞仲堯策馬走出去一段,忽又撥轉馬頭返回來。
眼看著洪兆南已經體力不支放棄掙紮了,俞仲堯這才帶住馬韁繩,停了下來。
洪兆南利用僅剩的一點兒力氣,解開了纏在頸間的鞭子,之後伏在地上,劇烈地咳嗽喘息著。
俞仲堯瞥了一眼洪兆南的幾個隨從,“主人魯莽行事,下人不知規勸阻攔,殺。”
薑洛揚並沒想到,此地便是幾個人喪命的所在——白管事即刻叫人動手。
她隻來得及錯轉視線,沒看他們如何將人處死。
俞仲堯又看向洪兆南。
洪兆南竭力掙紮著站起來,雙眼血紅地看向俞仲堯。
“沒有任何人能在我麵前非議我夫人。”俞仲堯語聲冷漠堅硬似玄冰,“今日不殺你,是你死期未到。”語畢,手裏長鞭再次揮出,重重地抽在洪兆南頭部。
洪兆南應聲倒地。暈過去了。
俞仲堯回眸看向薑洛揚,情緒已然恢複平靜,溫柔一笑,“回家。”
薑洛揚已經有點兒懵了,木然地點頭,策馬隨他回府。
早就見識過他的霸道狠絕,但是到這地步的情形,她還是第一次遇到。
這男子若是到暴怒的地步,惹到他的人不知要以怎樣的結局收場。
她懵懵懂懂地跟著他策馬一直到了二門外,跳下馬來。
俞仲堯握住了她的手,“夫人,該醒醒了。”
薑洛揚眨了眨眼睛,這才抿唇微笑。
翌日一大早,洪城帶著麵上、頸部各有一道淤痕的洪兆南進到宮裏,到了金殿一旁的班房。
官員們見到這情形,自然少不得詢問一番。
父子兩個氣急敗壞地說了原委。
之後,高進帶著幾名錦衣衛到了,“鎮國將軍肝火旺盛,世子也帶著傷,皇上有旨,要二位先去太醫院診脈開個方子。”語畢一揮手,讓手下把父子兩個拖走了。
皇帝耐著性子上完大早朝,退班後第一件事,就是找高進詢問,滿眼興奮地道:“傳言都屬實?洪兆南是被太傅親手發落的?”
高進笑著稱是。
“太傅可是有一年多沒發火了,之前還擔心他沒了脾氣,不會再與閑雜人等計較長短。這種當街發作的事,算起來可有兩年沒出過了。太好了,朕昨晚聽了幾句就高興得睡不著覺了。”皇帝眨著一雙分外明亮的眼睛問高進,“太傅怎麼沒把洪兆南打死呢?還要留著那個混賬?”
“……”高進心說您這可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小,強忍著才沒哈哈大笑,解釋道,“有了這件事做引子,日後膽敢議論俞夫人的官員及內眷怕是沒幾個。”
“對對對,朕就說麼,太傅那個脾氣,留人活口定是另有打算。”皇帝喜笑顏開地拍拍高進肩頭,“朕這就去找太傅問問,能不能下旨小懲那父子兩個。”
沒多會兒,皇帝下旨:鎮國將軍世子洪兆南言行不當,罰俸三年,杖責二十,以儆效尤。鎮國將軍教子無方,同罪。
高進大半天都笑得不行。不需看都知道,這道聖旨一定是皇帝親筆寫的——每每有這種事,他是最積極的那一個。甚至於,皇帝還會忽閃著那雙大眼睛,無辜地問三爺:僅此而已?不能從重一點兒發落嗎?
他對此是喜聞樂見,洪太妃一聽卻急了,急匆匆地趕到太後宮裏,想要討個說法。
太後正在親自抄寫經文,讓洪太妃等了大半個時辰,才施施然到了正殿相見。
洪太妃行禮後急切地把事情講述一遍,末了道:“太後娘娘,您倒是說說,俞太傅他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太後輕描淡寫地道:“你的侄子眼裏沒有尊卑,言行無狀,怎的反倒怪起別人來了?”
洪太妃被氣得滿臉通紅,“他俞仲堯娶個斷掌,本就是離經叛道之舉,太後與皇帝不加以阻止也罷了,還不準別人對此事有些看法麼?!”
“有看法行啊,別說出來。”太後一笑,“說出來的話,是生是死,不過是俞太傅一念之間的事。誰有膽量,隻管繼續胡說八道。”
“你們!……”洪太妃被氣得簌簌發抖,半晌才又恭敬行禮,“太後娘年教誨的是,眼下我隻有個不情之請,隻希望太後娘娘眷顧,免去我哥哥、侄子的皮肉之苦。”
太後不假思索地道:“哀家不幹政。皇帝已然下旨,豈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洪太妃恨得暗自咬牙,心說誰知道下旨的是你的窩囊廢兒子還是跋扈殘酷的俞仲堯?!誰又能真正分得清楚這天下到底是姓孟還是姓俞?但是這種話太後已經聽了很多年,高興的時候不理會,不高興的時候直接下懿旨將人打發掉。她不能冒險跟著兄長侄子一並獲罪。
打發走洪太妃,太後命內侍去俞府傳話,她有些想念俞府的兩個女孩子了。或許這就是人們常掛在嘴邊的那個緣字,她是把南煙當成自己的女兒一般照看了幾年之久,眼下俞仲堯的夫人的性情,亦讓她喜愛。那孩子是內秀的人,對書畫頗有見地,隻是要相熟之後才會說說自己的心得,初見的時候,便隻讓人以為隻是婉約端莊又乖順。
今日相見之後,太後先找了借口,讓俞南煙去禦書房見見皇帝,隨後就問起薑洛揚手上的舊傷來,“太醫是怎麼說的?這些日子他定期前去給你施針,可有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