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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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蘭婷跟著婆子走出柴房,明媚的陽光很是刺目,她抬手遮擋,好一陣子才適應。

婆子帶她進到一所院落,走到東麵花樹下。

章蘭婷看到了薑洛揚。

這兒是薑洛揚出嫁前住的院落。此刻她已換了家常的衫裙,在花樹下的躺椅上喝茶。

婆子先一步稟道:“最初鬧騰過一陣子,近來很是安生。外麵的事,奴婢幾個並沒瞞她,發生什麼都如實相告。”

薑洛揚頷首,瞥一眼神色木然的章蘭婷,啜了口茶。

章蘭婷抿了抿唇,“將我關到這裏,是不是你的主意?”太久不說話了,她的語聲黯啞,語速很慢。

“沒錯。”薑洛揚微笑,“事實證明,我這樣做是對的。”

“那又如何?”章蘭婷笑容惡毒,“憑宋雅柔那張嘴,憑我告訴她的那些事,足夠你被半數京城人指指點點、議論不休。”

薑洛揚摩挲著茶盅上的翠竹圖案,“這些不難想見,便是沒有你們,也有別人。憑誰議論,我都不在意,隻是不想再受到你幹擾。”她凝視著章蘭婷,“我隻是不明白,你為何如此?明明和離之後可以守著你娘,平寧度日。”

“我為何如此?”章蘭婷目光恍惚起來,“我中意的人,一生也無法得到,他甚至對我棄若敝屣。我嫁的是宋誌江那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有膽量重頭開始?不過一兩年光景,你和沈雲蕎讓我的生涯天翻地覆。我娘有她的看法,認定一切是我們咎由自取,甚至認為你已夠寬容大度。”她輕哼一聲,“你寬容大度的話,為何在最初不讓俞仲堯把章遠東發落到外地為官?為何要將他逼入絕境?他要是不陷入絕境,我們至於淪落到這地步?他至於不顧我的死活?”

薑洛揚聽了,並無意外。章蘭婷是這樣的,誰都欠她,誰做到什麼地步都不夠。又想了想,隱約記得章蘭婷鍾情的似乎是哪家的世子。

“章遠東一定是死了吧?”章蘭婷定定地看著薑洛揚,“與宋誌江和離之前,我就總是夢到他。很奇怪,夢裏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他寵愛我,對你不聞不問,滿臉嫌棄。前幾日開始,夢境就不同了,醒來總是很難受,我知道,他一定是死了。你們怎麼肯讓他活著。”

薑洛揚險些發笑。口口聲聲希望看到章遠東下場淒慘的是章蘭婷,現在咬定別人不肯放過章遠東的也是她。

“我總算是想明白了。他對你,多多少少是有些過意不去的,就因為你一再施壓,他才讓我自食其果,明知我經常被拳打腳踢還要我回去。”章蘭婷語聲有些飄忽不定了,“那麼多年,他那麼疼愛我,要不是被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怎麼肯那樣對待我?”

這算是良心發現了?還是走火入魔了?薑洛揚簡直要佩服章蘭婷了,想法一時一變,總是責怪怨恨別人,不是誰都可以做到。

章蘭婷收斂了情緒,審視著薑洛揚,“看看,你現在與以往,簡直是判若兩人。老天爺真是不開眼,你這個不孝的東西,好歹被章府養育了十幾年,到如今一家人死的死,出家的出家,為奴的為奴,都是因你而起。誰敢說你不是章家的喪門星?”

“這番話,恰好也是我要對你說的。可是好像沒必要,你已聽不進人話。”薑洛揚知道,這個人已經沒救了,問章蘭婷,“你到如今還有何心願?若是合情理,我可以成全。”

薑洛揚指的是大夫人。大夫人那個人半生的對錯,她不予評價,但是為章蘭婷做過的一些事,真正是一番慈母心。人固然說不上是好人,但真應了那句虎毒不食子。

“你成全我?要我求你?”章蘭婷切齒道,“你做夢!”

薑洛揚失笑,吩咐婆子,“去知會夫人,安排人手,將她處置了吧。”

婆子稱是而去。

章蘭婷竟是不以為意,“看你現在多厲害啊,三言兩語便能將人處死。誰能想到,當初那個木訥的章洛揚,會變成今日這模樣。”

“是啊,我也沒想到。”薑洛揚也不惱,“正如你當初固然可恨,變成今日這般失了人性的模樣,亦是我不曾想到的。”

“死就死,沒什麼大不了,解脫了。”章蘭婷諷刺地笑道,“你就不同了,你餘生都要小心翼翼地活著,要盼著你娘長命百歲,要祈求你夫君一直身體康健權傾天下,要禱告與你親近的人都要安生度日。哪一個出了岔子,都是你這斷掌克的!”

“這種話我已聽說過。”

章蘭婷繼續道:“你和你娘多年未見,真就能如尋常母女一般親近無嫌隙?你就不曾擔心過,有了兒女之後,他們也是斷掌又該如何?你夫君把你寵上了天,你就沒有於心不安受之有愧的時候?”

薑洛揚輕輕一笑,“真是沒看出來,你替我想的這樣周全。你娘那邊,我就不命人給她報信了,省得她每日為你超度——死之前隻顧著恩怨不顧及她的女兒,實在不值得她費心。”

章蘭婷麵色變了,沉默下去。

薑洛揚擺一擺手,喚人把章蘭婷帶走。忽然間生出說不出的疲憊,她闔了眼瞼,閉目假寐。

過了些時候,連翹輕手輕腳地走過來,給她搭上一條毯子。

她抿唇笑了笑,任由睡意襲來,沉沉睡去。

日頭西斜時,連翹擔心她著涼,輕聲喚她醒來。

薑洛揚不情願地睜開眼睛,笑,“時候不早了。”

“是。”連翹服侍著她去室內重新洗漱著裝,“夫人來看過您幾次。”

“等會兒去陪她說說話。”

回俞府的路上,薑洛揚坐在打頭的馬車,連翹和珊瑚坐在後麵一輛馬車上。

珊瑚見連翹神思恍惚,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因為章蘭婷的事?”當時她們都在院中,全程目睹。

“不。”連翹苦笑,“我隻是在琢磨章蘭婷說過一句話,居然覺得不無道理。”

“怎麼說?”

“咱們夫人和薑夫人,細想起來,其實有些不對勁。”

珊瑚睜大了眼睛,“怎麼不對勁了?什麼事都是一樣,母女兩個為對方著想,從來不曾為什麼事起過爭執。這可是真正的母慈女孝。”

“但是母女之間是這樣的麼?甚至於親人之間是這樣的麼?”連翹悵然歎息,“不說你我,隻說三爺和大小姐,兄妹兩個是大事上為對方著想,而在小事上,大小姐揶揄三爺、央求著三爺答應她什麼事的情形不少見吧?親人之間,怎麼可能毫無所求呢?表象太過圓滿,反倒反常。”

“……這麼一說,好像有點兒道理。夫人和薑夫人大抵是團聚的時間還短吧?”

“但願如此。我隻是怕夫人有些心結並沒真正打開。”連翹目光有些黯然,“夫人何嚐沒將章蘭婷那些話聽到心裏去?”

“嗯,夫人今日是有些反常。”珊瑚寬慰道,“你也別跟著犯愁了,母女兩個遲早會和尋常的母女一樣。”

回到俞府,薑洛揚下了馬車,見俞仲堯等在垂花門的石階上,忙笑盈盈緊走幾步,與他並肩返回正房。

俞仲堯問道:“去做什麼了?”

薑洛揚如實道:“去見了見章蘭婷,她已無藥可救,便請娘親將她處置了。”

“何必親自走一趟呢?”

“她有些話,我應該聽一聽。”薑洛揚笑道,“每日隻與待我和善的人來往,聽的都是順心的話,長此以往,不免放鬆下來,完全忽略一些事。我也總要提防著自己變得麵目可憎才是。”

俞仲堯失笑,“你才沒那個本事。”

薑洛揚輕笑出聲,“我也但願自己永遠沒那個本事。”

晚間,俞仲堯去了書房院,喚南煙來說說話。與皇家的親事定下來之後,他一直是甩手不管,到了今日,該說道幾句了。

俞南煙走進門來,“哥,有什麼吩咐?我現在很忙的,你可別再派差事給我了。”

俞仲堯斜睨她一眼,“嗯,我們南煙是天下頭號大忙人,我怎麼好意思再給你派差事。”隨後一笑,“宮裏那個,卻是天下頭號閑人。”

俞南煙聽得他提起皇帝,有點兒不自在了,落座後端了茶盞,斂目細看,仿佛沒見過似的。

俞仲堯也由著她,隻是提醒道:“估摸著你明年就要嫁過去了。往後怕是少不得勞心勞力的時候,這也是我想讓你方方麵麵都有涉獵的緣故,藝不壓身。這些你都細想過吧?要是覺得太過疲憊,反悔也未嚐不可。”

“可是,”俞南煙怯生生地抬眼看他,“什麼事不是都有你麼?我嫁人之後你就不管我了?那可不行啊,我之所以這麼心安,就是因為我的哥哥是俞仲堯,天塌下來有他頂著呢。難道不是這樣的?”

俞仲堯:“……”

“往後幾十年,宮裏宮外兩份日子,都要你做主。”俞南煙說著說著,眉飛色舞起來,“我呢,隻管孝順太後,在宮裏弄個隻屬於自己的藥膳局,專門調|教些人,幫你們調理好身體。”

“……”幾句話,就把他餘生安排好了。

“不高興也沒用,你可不能不管我。”

俞仲堯按了按眉心,“行了,我知道了。你回房吧。”

“這就是說定了啊。”俞南煙放下茶盞,站起身來,手伸到他麵前,忽閃著大眼睛,“拉勾啊?”

俞仲堯沒好氣,將她的手打開,“滾回房去。”

俞南煙咯咯地笑起來,“好啊,我這就滾啦。”語畢踩著輕快的步子出門了。

俞仲堯看著她的背影,無奈地笑了。南煙這算不算是近墨者黑?現在活脫脫一個小無賴小懶蟲。

第二日,皇帝見到他,苦著臉坐到他近前,“太傅,你看看我是胖了還是瘦了?”

俞仲堯抬眼細看了一會兒,低頭時道:“胖了。”

“……”皇帝一肚子的話就被這兩個字打回去了。

過了好一陣子,俞仲堯道:“南煙還要時不時地進宮給太後請安。”

皇帝這才笑起來,“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是想看看她,哪怕遠遠地瞧一眼呢。”

這件事上,俞仲堯理解皇帝,甚至有點兒同情。兩情相悅的人,都可以時不時地找機會去見見意中人,隻有皇帝倒黴,看上了他的妹妹,絕不適合溜到俞府去私會南煙。

隨後,他說起正事:“蕭衍辦事最是得力,往後我每十日休沐一次,可以吧?”他也該過過尋常官員的日子了。

“當然可以,隻要你安排好人,不耽誤朝政就行。”皇帝道,“你可別指望我啊,我是不會管的。”

“……”

皇帝笑嘻嘻地給俞仲堯倒了杯熱茶,“天涼了,太傅多喝點兒水。”

俞仲堯笑了笑,服氣了。

到了休沐那日,俞仲堯命人備好駿馬,商量薑洛揚:“今日出去散散心?”

薑洛揚驚喜地笑,“這次要去哪兒?”

“去看看京城的紅葉——眼看著秋日就要盡了。”他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尖,“騎馬去,如何?”紅葉在風溪就看過了,他隻是想帶她出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