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怪不得父親又犯了強脾氣。他就是那樣的,不管本意是好是壞,都不會有人說他好。就是有那個本事,把全家人都得罪盡。
“小的鬥膽過來多嘴,不宜與大小姐多說,該回去了。”小廝行禮。
“慢著。”沈雲蕎從袖中取出兩個八分的銀錁子賞了小廝,“得了空就來這兒,跟我說說家裏的事。”
小廝謝了賞,“那麼,明日小的再來。”
沈雲蕎撓了撓額頭。是這個情形,反倒讓她一時間不知道怎樣做才是最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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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老爺去了順昌伯府,才知道順昌伯出門了。
二老爺出來應承他,兩人因著順昌伯的緣故,也有點兒交情。落座後,二老爺先是問了問沈雲蕎的事:“怎麼打算的?”
沈大老爺照實說了,“她跑出去要是銷聲匿跡,或是過得困苦,我定會極力尋找。眼下另有奇遇,日後能過得很好,那就算了。一直也沒盡心照顧過她,一刀兩斷也好,省得她往後要應對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事。這一年,我真是閉門思過了,知道自己的斤兩,以前不能父慈女孝,那麼往後也不拖累她。”
二老爺細品了品這番話,對沈大老爺多了一份欣賞,“終歸是為了孩子著想,也是一番苦心。”
“沒有,沒有。”沈大老爺麵露愧色,“實在是我治家不嚴,才會出那檔子事。”
二老爺苦笑,“我大哥卻比不得你,是另一番打算。”
“實不相瞞,兩個孩子離京之後,我自覺沒臉再見你們,也就不好意思命人過來打聽什麼,平日隻是偶爾聽下人念叨幾句,分不清真假。今日有人與我細說了幾句,便特地上門來詢問原委。”
二老爺長歎一聲,“原本是家醜不可外揚,可現在已是人盡皆知,你也不是外人,我就與你念叨念叨。……”
沈大老爺已有預感,女兒的話大抵是真的,一麵喝茶,一麵聽二老爺細說原委。
二老爺將那些事情講述完畢,道:“要不是家裏醜事連連,我也不會上下打點,要外放去做個芝麻官。我處境太尷尬,想來你能體諒吧?”到底是不想熟人來日數落他翻臉無情、不顧手足情意。
沈大老爺沉吟半晌,才苦笑道:“到今日才知道,他章遠東是這種品行。半生竟都看錯了人。他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很是不解。
“自從齊氏進到章府,我大哥便慢慢地變了。”二老爺無奈地搖了搖頭,“那女子真正是章家的災星。”
沈大老爺起身,“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不論怎樣,章府幫我養育過長女幾年之久,於我有恩,我看不看得慣,都不能指責章遠東,但是日後不會再登門。”
“我明白。得了空,我去府上喝杯茶總行吧?”
“自然,自然。”
送走沈大老爺,二老爺慢悠悠回往正房,進到二門,遠遠望見大夫人正和二夫人理論。
必是為了章蘭婷的傷勢需要上等的藥材補品需要銀子添置才爭執的。他搖了搖頭,懶得理。聽小廝說順昌伯回來了,加快腳步回房去。
再也不想見到那個兄長。
順昌伯回房時,自然也看到了互不相讓的妯娌二人,不由沉了臉蹙了眉。
“……是,沒錯,我是蘭婷的二嬸,可也是洛揚的二嬸。你心疼親生的骨肉,我心疼的是嫡出的侄女。”二夫人語帶輕嘲:“蘭婷被欺負成這個樣子,你能怪誰?你可別忘了,要是當初你們如願,如今過這種日子的可就是洛揚。這麼說也不對,洛揚才不會忍這麼久,早就去廟裏落發為尼了。也隻有蘭婷這樣的性情,才能卑躬屈膝到現在。你就放心吧,沒骨氣的人就沒有吃不了的苦,她很快就會痊愈。要名貴的藥材,沒有,要銀子更沒有。我是看你剛回來,又忙忙碌碌的,才沒拿著賬冊找你要回二房貼補公中的銀子。你再動輒跟我要這要那,那就真要好好兒算算賬了。”
大夫人恨不得把這個妯娌的嘴撕爛,通紅的雙眼瞪得老大,“你還是不是人哪?!人命關天,你是不是看著蘭婷死了才心安?!……”
“好了!”順昌伯喝道,“在外麵吵什麼?回房去!”
二夫人側目瞥他一眼,甩了甩手裏的帕子,帶著丫鬟婆子走開。
順昌伯冷冷地凝了大夫人一眼,大踏步回了正房。
大夫人連忙快步跟回去。
章蘭婷已經醒了,坐在東次間臨窗的大炕上用飯,見父母都是臉色陰晴不定地回來,心裏不免忐忑,眼含詢問地看著大夫人。
“你好些沒有?”大夫人坐到女兒身邊,心疼不已。
“好些了,皮外傷罷了。”章蘭婷抿出一抹笑,“隻是有些頭暈。”
大夫人心內稍安,轉頭問順昌伯:“去過武安侯府了?”
“去過了。”順昌伯在椅子上落座。
“他們怎麼說?”
順昌伯卻沒回答,反倒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在武安侯府碰見了高老爺——錦衣衛指揮使的父親。他是去找武安侯父子說話的,臨走時與我敘談了一陣子,還說今時不同往日,我們兩家也算是親戚了,來日辦喜宴的時候,希望我們也去喝一杯喜酒。”
大夫人預感不大好,“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章蘭婷卻咬了咬唇,“這樣說來,沈雲蕎那個賤人真要嫁給高大人了?”
“說的是什麼話!?”順昌伯嗬斥道,“來日沈家那孩子是高夫人,明裏暗裏的你說話都給我注意分寸!”
章蘭婷垂了頭,敢怒不敢言。
順昌伯繼續道:“高老爺走後,武安侯父子將我迎到了花廳,再三的賠不是……”
大夫人大抵猜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擺手打斷,“你是不是要告訴我,和離的事根本沒提過?”
“你急什麼?聽我慢慢說!”順昌伯蹙眉,“因著要辦喜事,高老爺凡事都願意有個圓圓滿滿的局麵。以往不與宋家來往,是因著武安侯世子聲名狼藉,他們父子兩個實在是不屑。到眼下,高大人並無手足,往後成家立業,總要有幾個人親戚幫襯著,再者,也總不能讓新媳婦連個串門的地方都沒有。是為此,高老爺規勸了武安侯父子半晌,兩個人跟我說,日後再不會了。”
到了這會兒,章蘭婷也已明白過來,滿目驚惶,“爹,您這是什麼意思?還要我繼續留在宋府麼?那母子兩個今日都把話說盡了,他們是死活都看不上我了,我要是回去……還有活路麼?武安侯世子的話也能信?”
大夫人已急得下了地,指著順昌伯道:“你想都不要想,我是再不肯讓蘭婷回去的!武安侯夫人命令她的兒子休妻啊!……”
“她一介女流之輩,如何能做主這樣的大事?氣話罷了。”順昌伯又何嚐不覺心虛,因而更要用強勢地態度來掩飾,轉頭吩咐章蘭婷,“明日武安侯世子會過來接你回去,你準備準備吧。”
“啊?!”章蘭婷麵色變得愈發慘淡,她哭起來,“爹!我是您的女兒啊,您明知道我回去之後要過怎樣不堪的日子,怎麼還要這樣?”
“你!”大夫人厲聲責問順昌伯,“是不是武安侯許給了你什麼好處?你是不是為了那點兒好處,才不顧蘭婷的死活?你哪裏還是個人!”
順昌伯被戳中痛處,惱羞成怒,“蘭婷是我的女兒,洛揚就不是麼?當初是誰口口聲聲跟我保證,說洛揚嫁到宋府不會吃苦,說武安侯世子已經改邪歸正。我要不是信了你那些話,怎麼會答應那門親事?沒有那件事做引子,我眼下會這般狼狽?我對兒女,是嫌棄還是疼愛,都不希望她們被人欺|辱。怎麼,蘭婷受了委屈你就心疼成這樣,要是換了洛揚呢?我能對長女狠下心腸,對別人也一樣!”
“哈……”大夫人怒極反笑,“終於怪到我們頭上了,終於現出真麵目了!告訴你,我可不是當年的薑寒伊,不似她沒有娘家,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我這就帶著兒女回娘家去!”
“免了吧。”順昌伯笑容略顯猙獰,“廉王連上了兩道折子,彈劾齊家營私舞弊貪汙受賄,今日一早,皇上準了,命廉王親自帶人查抄齊家,命人遣送齊家人淨身離京,返回故裏——你動輒用娘家壓我的日子,到頭了。”
大夫人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結黨營私、貪汙受賄?那是廉王做慣做熟的事情,齊家怎麼敢?廉王分明就是故意要整治齊家。
“為什麼?為什麼啊?……”她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