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蘭婷顫巍巍下地,摟住母親,淚如雨下,卻忽然意識到有個該露麵的人一直沒出現,“文照呢?我弟弟呢?”
“我讓文照陪我去的武安侯府,他聽武安侯細說了這些事,對我的決定並無異議。”順昌伯態度強硬,“你必須得聽我的吩咐,明日高高興興地回宋府去!”終究還是做賊心虛,說完就要甩手走人。
“你執意如此,我就死給你看!”章蘭婷站起身來,晃了晃,眸子裏卻閃著異樣的光芒。
“那你就死給我看!”順昌伯火了,“一切禍事都是因你而起,你死了就都清淨了!”
“和離!我要跟你和離!”大夫人從悲痛中回過神來,切齒道,“便是你休妻我也認了,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和離?當初的一個妾室,你居然好意思說和離二字?休妻?”順昌伯語氣陰冷,“沒有你工於心計百般算計,我當年必不至於與寒伊和離;沒有你百般挑撥,我這些年必不會嫌棄洛揚讓她心寒。你當年要死要活地跟了我,到現在想走是異想天開!你敢鬧事的話,我就重新把你扔回廟裏!”他又冷眼看著章蘭婷,“你也一樣!別跟我尋死覓活,你便是尋了短見,我也會秘而不宣,先將你從族譜上除名逐出家門,一個如此,兩個又何妨?”
章蘭婷身形又晃了晃,她看著以往和藹可親的父親,在這一刻,他是那麼陌生,當真是麵目可憎。“你給我記住,是你不顧我的死活在先。明日我會回宋府,你最好善待我娘,不然,你休想利用我得到分毫益處!”
順昌伯沒應聲,漠然離去。
留下的母女兩個,抱在一起痛哭失聲。
翌日一早,武安侯夫人帶著宋誌江來接章蘭婷。母子兩個都是麵色不善,甚至懶得寒暄。
大夫人沒露麵,病了。
便是如此,章蘭婷還是跟著他們回了宋府。臨走前,她回眸盯了順昌伯和章文照一眼。
眼神裏的怨毒是那麼濃烈,讓父子二人心頭一驚。
章文照底氣不足地道:“情形好轉之後,我們再把她接回來。到那時,她會原諒我們吧?”
章蘭婷上馬車之前,環顧四下,遍體生寒。
曾以為的溫暖的家園,朝夕之間便麵目全非。
章家的男子,是不是生來就流淌著自私醜惡的血液?父親如此,文照居然也如此。到最終,她的死活,重不過他們的前程。
到最終,她與章洛揚有什麼差別?是父親弟弟願意犧牲掉的一顆棋子。
最早,她是心甘情願地去做一顆棋子,試圖去為親人籌謀爭取。
眼下地位不變,心境卻與當初大相徑庭。
這個所謂的家,沒了。在這裏,隻有母親是值得她記掛的,其餘所有人,她都恨之入骨。
除了母親,所有章家人,隻要找到機會,她就會報複回去,不擇手段,不計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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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刹海這邊,一早就有人送來匾額,掛到了門楣上。
此後,這裏是薑府。
過了辰時,幾名官員的內眷前來拜訪,先是親自遞上帖子,隨後才問薑夫人得不得空,若是不得空,便回去等待消息。
薑府自昨日下午就收到了不少帖子,薑氏也清楚,日後府裏定是人來人往的,要喧囂許久。眼下可不是躲清靜的時候,越熱鬧越好。聽得管事說了,忙命人相請,並且帶上女兒,迎到了垂花門外。
管事媽媽陪在一旁,幫忙引薦:“這位是平南侯府邢夫人……這位是兵部右侍郎曾夫人……這位是禮部尚書錢夫人……”
薑氏與章洛揚分別與幾位夫人見禮。
有一兩位貴婦,薑氏是有印象的,隻是當年官職或爵位不似如今顯赫。那時她是順昌伯夫人,每逢普天同慶的日子,要進宮給太後請安,是因此,不少人識得她。
而在今日,幾位夫人口風一致,決口不提當年事,宛如初見一般寒暄,都對章洛揚讚不絕口。做了父母之後,誰都知道,誇獎別人的兒女,比恭維本人還讓人愉悅。
邢夫人年事已高,章洛揚笑著上前去,扶她走過二門的石階,“您當心。”
邢夫人笑眯眯地點頭,“好孩子。”過了二門,攜了章洛揚的右手,“也不知薑夫人幾世修來的福氣,得了你這樣一個標致乖巧的女兒。我卻沒這般好命,當真是兒孫滿堂,一個女娃娃都沒有。”
章洛揚微笑,“瞧您說的,別人羨慕府上人丁興旺還來不及呢。”
“是啊,男丁有男丁的好處,他們要是受了委屈,能挺直腰杆為自己鳴不平、和家裏鬧,女孩子卻要被關在內宅,過得好不好都沒人知道。”邢夫人有意無意地摩挲一下章洛揚的手心,“隻為這麼點兒事情,你可是受了不少委屈。最要緊是自己別當回事,往後要是誰敢在你麵前胡言亂語,便與我說。”
章洛揚一聽就知道,邢夫人已知道自己掌紋的事。讓人欽佩的是邢夫人的語氣,像是在說著最尋常的事情。違心麼?自然是違心的,這是大周一度諱莫如深的事,便是對傳言有質疑,正常反應總會有點兒同情。可老人家沒有,涵養修為可見一斑。
她當然不敢認為自己人見人愛,比誰都清楚,要是沒有俞仲堯,別人才不會是這態度。她麵上笑盈盈稱是,送邢夫人坐上青帷小油車。
管事媽媽到了她身邊,低聲道:“沈家大太太和二小姐來了,奴婢問過夫人,夫人說將兩人請到沈大小姐房裏去。”
章洛揚點一點頭,“你派人去觀望著,有事便來知會我和娘。”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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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蕎閑閑地坐在太師椅上,看著沈大太太和沈雲蓮進門來,動也沒動。
母女兩個並沒因此現出異色。
“雲蕎。”沈大太太緊走兩步,“你總算是回來了……”
“大姐!”沈雲蓮大大的杏眼裏噙著淚,“怎麼也不回家去?我和娘盼你盼得好苦啊!”
“得了,省省吧。”沈雲蕎打個手勢,阻止母女兩個再往跟前湊,“又沒外人,不必裝腔作勢。”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沈大太太垂著頭,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到底在一個屋簷下好幾年,你不聲不響地走了,我們怎麼會不難過呢?別說一個大活人,就算是——”她說到這兒,忽然頓住。她有個不好的習慣,常把人與貓狗相較,而沈雲蕎最是反感這一點。
“嗯,就算是貓貓狗狗養的日子久了,忽然不見了死掉了都會難過。你是想說這個吧?”沈雲蕎輕笑,“可我算什麼啊?我都比不了貓狗,我就是我爹不開眼接回家裏的白眼兒狼啊——這是你常掛在嘴邊的話,我不敢忘,眼下自是不敢接受你的抬舉。”
“那不都是氣話麼?”沈大太太一副無地自容的樣子,“你也說過了,我這種人沒口德,咒我下拔舌地獄的話也沒少說。時過境遷,就別再記著那些口角了,行不行?”
沈雲蕎不置可否。
沈雲蓮岔開了話題,“大姐,姨母這一年時有信來,也是記掛著你。前些日子她聽說俞少傅和高大人在返京途中,正往京城趕來,想來過幾日就到了。你快些回家去吧?到時也能與姨母好生敘舊,讓她幫你張羅大大小小的事情。有姨母在,你便是之前有什麼顧慮,也該打消了。”
姨母……沈雲蕎費了點兒時間,才知道沈雲蓮說的是杭州知府林大人的兒媳婦——她那個所謂的姨母。“她是不是家裏落魄了,才想起我了?”當初她抱著一線希望去尋親的時候,姨母又是怎麼做的?想想彼時的自己,真是蠢得可以。
“……這個,不清楚。”沈雲蓮含糊其辭。
“你們願意多個親戚,我不攔著,但是我不會見她。”沈雲蕎啜了口茶,“別扯沒用的,說正經的。要我回家,可以,但是有條件,你們答應了才算數。”
沈大太太連忙道:“你說,你說。”
“我回去之後,什麼都不用你們管,並且,要反過頭來管管雲蓮的婚事。這兩日我也沒閑著,幫她物色了幾個人選,都是仕途平順但是中年喪妻。這些人可比大太太給我找的那個人要好很多,你們意下如何?”
“啊?!”母女兩個異口同聲。
沈雲蕎平靜地看著她們,“別跟我說今時不同往日,那是你們一廂情願。我過得是好是壞,是錦衣玉食還是沿街乞討,都是我自己選的,好了我感激蒼天憐惜,不好我自認倒黴。與你們無關,你們休想我顧及名聲成全你們的白日夢。我這個人呢,最不在乎勞什子的臉麵。”語聲頓住,她神色倏然轉冷,語氣亦是,“給句準話,答應麼?答應的話,我給我爹磕頭下跪認錯,讓他同意我回去,不答應的話,別再讓我看到你們。你們膽敢往我跟前湊,我就親手打斷你們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