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浟給自己到了杯茶,邊喝邊說:“別,你現在纔是真真的二皇子呢,身邊的都是宮裏人。”
穆晉北起身套上袍子,垂眸折袖邊,“這回是我大哥來了,催我回天津。”
“那更了不得了,那是太子,皇親。”
他瞥他一眼,“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但你要知道,我四年前就到上海來了,誰要復`闢要登基都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不談國事隻談風月,也是他們在這園子裏立下的規矩。載浟苦笑一下,“得,我不說了。今天唱什麼,還是牡丹亭?”
“有什麼不妥?”
“今兒笛師病了,誰給你搭呀?”
“不是還有你嗎?”
載浟是前朝小郡王,在天津的時候就與他私交最好,兩年前也到上海來。兩人重聚,又同好藏書古玩、詩詞歌賦,尤其愛崑曲,就將城北一個原本不大的戲園子重新扶植起來,常常勾臉自己唱,不亦樂乎。
外界盛傳他們有龍賜之好,放浪形骸慣了的人也不在乎這點名聲,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穆晉北擅小生,載浟老生唱得好,又會吹笛,兩人倒是常搭檔,可今天載浟還有場長生殿要唱,沒空給他搭,隻說笛師派了人頂上空缺。
巧了,這人他也認識,正是那天被他搶了銅板的姑娘。
他一見她拿著笛子到園子裏來就笑了,而對方顯然也認出他來,微微驚訝之後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一場唱得十分痛快,姑娘的技藝不如老笛師,不過也算不錯了。
穆晉北下場就攔住了她,“哎,怎麼你也在這裏?”
她看著他,眼裏還有忿忿之色,“我討生計而已,關你什麼事?”
“噢,你是沈師父的弟子?”
“他是我爹!”頂完嘴才發覺說太多了,想走又被他拉住,不由惱火,“你到底想怎麼樣?”
“不是說沈師傅病了麼,我想去看看他。”
“不用了,隻是受了風寒而已,休息兩天就會好的。”
考慮到露麵就會曝露真實身份,穆晉北也沒再勉強,隻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念眉知道他不刨根問底不會罷休,反正都在這園子裏,她不說他也能打聽到,於是告訴他,“念眉,我叫沈念眉。”
當晚就有同春堂配好的藥材送進來,沈師傅問是誰送來的,念眉就想到了白天那個人,可藥堂夥計卻說是戲園子主人的吩咐。
她問戲園子主人是什麼人,父親告訴她是小王爺載浟,她就釋然了。
想也是,那人連一個銅板都要搶她的,怎麼可能這麼慷慨?
吃了藥,父親的病很快就好了。她再見到那人是在戲臺上,她頭一回在戲園登臺演杜麗娘,他是柳夢梅。
兩人頭一回搭戲,卻極有默契,天衣無縫,臺下掌聲叫好聲不絕於耳。
盡管如此,她仍記著那一個銅板的仇怨,對他愛答不理的,沒個好臉色。
“哎,我說。”他下了妝跑來跟她說話,又把她攔在門口,“你父親吃了藥,身澧可大好了?”
她一甩髮辮,“當然,這園子的主人命人送來的藥,吃了還有不好的道理嗎?”
她不像有半點感激,穆晉北一怔,“你說誰是園子的主人?”
“小王爺啊!”
“他們這麼跟你說的?”
念眉一臉“好奇怪你怎麼連這都不知道”的表情。
他長籲口氣,“沒錯,就當是小王爺吩咐人送的藥,也是我告訴他沈師傅生病的事兒。你難道不該感謝我?”
“是你?”念眉蹙起秀眉,“你跟小王爺說的上話?”
他含笑,“嗯。”
“那你爲什麼肯幫我爹?”
“聽說沈師傅以前帶的是遊方的昆班,身澧不好了纔在這園子裏紮下來。你瞧我以前小時候也是跟著昆班流浪的,最敬重沈師傅這樣的人,倒不知道他還有兒女。而我跟你又有上回的誤會,我就想……能幫就幫。”
他這話不算瞎掰,細細打量念眉神色也知道她有點相信了,畢竟他們沈家父女都不是這園子裏原有的人馬,怎麼敢勞身份尊貴的小王爺惦記著,必定是有人說了什麼。
這樣倒挺有意思,在她眼裏,他不過跟她一樣是唱崑曲爲生的戲子,窮困潦倒到要靠耍無賴來搶她一個銅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