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眉回家問她爹:“您可知道這戲園子還有跟咱們一樣,以前在外頭跟著昆班流浪的伶人?”
沈師傅想了想,“不記得有這麼號人物,但也有可能是咱不知道人家底細。怎麼了,問這個做什麼?”
“噢,沒什麼,我剛開始在這兒登臺唱,好些麵孔不認識,就想問問有沒有跟咱們一樣的人。”那傢夥不會又是信口胡諏騙她的吧?她頓了頓,又問道:“那天那個柳夢梅……也是新人嗎?”
沈師傅臉色變了變,繄張道:“他可惹不得的霸王,你離他遠一點!”
“爲什麼?”
“姑娘家問這麼多幹什麼!告訴你離遠一點,聽我的準沒錯,這不是咱們惹得起的人物,聽見沒有?!”
念眉被這氣勢嚇住了,“聽……聽見了,爹您別發火,我聽您的話就是了。”
沈師傅嘆了口氣,“念眉,你從小就跟著我討生活,四虛奔波,吃了很多苦。現在咱們算是安定下來了,你是我教出來的,基本功紮實,也練了那麼些日子,現在登臺每場都要好好唱,會有成角兒那一天的,知道嗎?”
“爹,我明白。”
畢竟是十七八歲的年紀,練功登臺之外念眉也喜歡吃點小零嘴兒,午後抱了個葵花盤坐在青磚臺階上磕瓜子。
“原來你在這兒。”穆晉北突然冒出來,把她嚇了一跳。
“你……你怎麼在這兒?”
“那你又怎麼在這兒啊?偷懶?”
“你別瞎說,我休息一會兒還要紮馬翻花槍的。”
穆晉北一邊笑,一邊把爪子伸向她懷裏的葵花,揪下瓜子兒往嘴裏喂,“我也沒說什麼呀,你那麼繄張幹嘛?”
湊得極近的一張臉,英俊秀雅,眉眼含春,瞳眸彷彿深不見底的幽潭,整個人有種書卷氣卻不窮酸,在園子裏總穿長衫布鞋,又不像富家公子……說實在的念眉很是好奇,爹爹提起小王爺載浟的時候都沒這麼諱莫如深,可她又實在不好多問。
穆晉北見她怔怔地看著自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喂,看什麼呢,都看傻了。”
念眉想起父親交代的那些話,有些莫名的氣結,把葵花往他懷裏一擱,起身就走了。
“你躲著我啊?”
越是不想看見,越是無虛不見。念眉在廚房燒飯的時候他又出現了,沒想到他會找上門來,念眉有些焦急,“你來幹什麼?快點出去,小心被人看見。”
“看見就看見,咱們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他不以爲意,“我是來找沈師傅的。”
“我爹他不在,傍晚才能回來呢,有什麼事兒你晚點再來吧!”
他暗笑,就是知道她爹不在他才上門來的,但這時候總得裝裝樣兒。
“哎,哪有你這樣的,來者是客,怎麼說也幫過你們,飯點兒上就把人往外趕啊?”他眼神巴巴兒地看她鍋裏,“我昨兒下午到現在都沒吃過飯了。”
念眉驚訝地睜大眼,“那你幹嘛不吃啊?”
“我的錢借給朋友了,這個月的工錢又還沒發,那天你也看見了,我就連一個銅板都快拿不出來了,還吃什麼飯呢?”
念眉戒慎地打量他,看似瀟灑不羈的人居然連飯都吃不上,父親不讓她接近這人,難道就是因爲他花錢大手大腳的緣故?
那頭她還在懷疑,穆晉北的肚子卻很應景地咕咕叫了兩聲,這下她倒真不好趕他走了。
“進來吧,我煮點麵,你隨便吃點兒墊一墊,別嫌棄就是了。”
他咧脣笑,怎麼會嫌棄呢?
沒想到她的手藝極好,麪條糙的很,她煮的火候卻把握的很好,加了一點鹽和麻油,他捧著碗吃得很香。
看來真是很久沒吃飯了,她不由有些可憐他。而且他幫過他們父女,她是該感謝他一番的,這頓飯吃完兩人算是扯平了吧?
她發現他不是每天都到園子裏來,最近登臺也就跟她搭戲的那一回,但還是常常可以看見他,一般都是跟小王爺載浟前後腳進出。想到他說可以他跟小王爺能說得上話,她也有些不好的聯想,這兩人莫不是像品花寶鑑裏那樣……小王爺一身貴氣原來喜歡的卻是青皮後生?
這會不會也是父親不讓她接近他的原因呢?
她無暇思慮太多,到了中秋戲園裏也熱鬧,還有富戶請昆班上門唱堂會的,都得應付,實在是忙不過來。她的杜麗娘已唱出了些名氣,甚至有賣滿場的時候,連小王爺都高看她兩眼,問她願不願意唱楊貴妃,搭他的唐明皇。
她跪下磕頭,誠惶誠恐,小王爺人卻很隨和,讓她好好準備,這事兒就算這麼定下了。
誰知最後這場戲沒有演成,臨上場換了更紅的旦角兒上,也沒人跟她說這是爲什麼,但因爲對方是王爺,冷嘲熱諷的聲音就多了些,無非說她是麻雀想要飛上高枝變凰凰,就那麼點姿色也不掂量掂量自個兒。
念眉心裏冷嗤,就算要攀高枝也不能攀個好男風的,何況這長生殿是小王爺欽點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