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宮心(3 / 3)

湘兒大驚,卻見無煙已決然掀帳而出。

雖早有幾分預感慕容缻必傷雙城,但到得庭院,無煙還是吃了一驚。顧雙城遭了不少罪,若她再遲些許,她一雙手便半廢了。

慕容缻也狠得下心,給顧雙城淨手的是那最滾燙的沸水。顧雙城甚至還沒來得掙紮反抗,便教兩名太監狠狠握住雙手浸了下去。

她手上頓時皮開肉綻。她身邊另一名侍女銀杏驚急搶上去相救。慕容缻趁機上前,銀杏便撞到她身上,她借題發揮,說銀杏衝撞了她,要將之打死。

雙城怎不明她意?雖早疼出一頭汗,仍說彈琴賠罪。這一彈,十指連心——

看了眼血沫四濺的弦線,魏無煙給慕容缻見了禮。她妃位為“淑”,慕容缻卻是“貴”,這貴淑德賢,她名位在慕容缻之下。

慕容缻隨意點點頭,道:“無煙快來聽,雙城姑娘琴藝好極了。”

無煙卻笑道:“雙城姑娘擅女紅,無煙與她約好,請教個花樣兒,哪知她一直沒過來,原來是在缻妃姐姐這裏,教無煙一通好找。”

這魏無煙之意再明顯不過,慕容缻臉色頓時一沉。雖非一母所出,魏無瑕和無煙出閣前倒處得可以,眼看雙城也被折騰得夠了,便幫襯著無煙說了幾句,說:“若太過,皇上那裏隻怕不好看。”

“聽說魏妃平日和缻妹妹情誼不錯,魏妃如今所為不厚道吧,這事……”

這時,有聲音淡淡從背後傳來。

來人看了臉色慘白的顧雙城一眼,低歎一聲,“這事必定會傳到皇上耳裏,本沒什麼,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一對比就顯出來了。”

當那襲娉紫緩緩出現在眾人麵前時,眾人也隨她的話變了臉色。

來的是連月公主。

這位公主來頭不小,年紀雖隻比眾女大二三歲,身份卻比連欣還要厲害,隻因她乃先帝長女、連捷之姐、先帝最喜愛的公主。孝安和其母雖大有嫌隙,但對這位知書識禮的謙謙公主也甚是喜歡,甚至允許自己最心愛的侄子霍長安娶她為妻。

公主時隨霍長安進宮向孝安請安。宮中女眷、先皇諸子,都對她甚是敬重愛護。當日法場監斬,她也隨慕容缻和連欣一起過了去,隻是以麵紗覆麵,百姓不識而已。

慕容缻眉眼一厲,驟然伸手指向無煙,“我自問平日待你不薄,皇上寵你,我不說一句,你今日卻如此待我。”

雖近日不得已偶找霍長安傳信,但連月在時,無煙絕不到孝安寢宮去,對這女子能避則避。舊事雖已過去數年,但她怕自己一見,還是會忍不住想殺了這個曾經交情不錯的女人。

她渾身都在微微顫抖,握緊雙手,道:“言則,公主認為要怎麼辦?任顧雙城雙手殘了,屆時皇上怪罪下來,折了對缻妃的寵愛才好?”

連月搖頭,一雙美麗的眸子輕輕掃量著她,輕聲道:“雙城姑娘的事自是到此為止。連月出言枉作小人,也隻是希望缻妹能夠明白:這後宮裏,不是你善待別人,別人便會同樣待你。莫說這宮裏,大千世界亦然。若你我之間也存在著利益牽扯,我指不定也會害你。”她說著,又緩緩轉向慕容缻道。

慕容缻一怔,隨之冽然頷首,“姐姐說得對。”

她冷冷盯著無煙,“我終於明白,為何你會得皇上寵愛,因為你真的有‘心’。”

短短幾句話,便將這些年來她為和慕容缻好好相處、為求得一棲身之所的努力全部抹煞,連月果是連月。無煙渾身顫抖,卻笑得動容,身側右手被沉默的顧雙城緊緊用傷手握住。顧雙城知道她想做什麼,可是,不行。

她略一狠心,用力一揮。顧雙城吃痛,果跌開了手。

她一步上前,揮手便往連月臉上摑去。

至於這一摑的後果是什麼,她隨天。

連月微微一驚,卻沒有退。

無煙看到她眼尾有隱約笑意。隨著慕容缻和魏無瑕一聲尖叫,一股輕風旋落於她身旁,她待要落到連月臉上的手被人用力扣住。那人掌心異常粗糙,卻亦異常有力,幾將她的手拗斷。

她怔然看著眼前男人,心裏所有洶湧幾要噴灑而出,讓她想放聲叫喊出來。

這後宮能隨意出入的男人有多少個?

這個身穿騰金白繡長袍、腰綰鑲玉錦帶的男人便是其中之一。

“請問,魏妃娘娘要對霍某的夫人做什麼?”

男人,亦即霍長安冷冷問她,墨眸中燃著一抹厲色。

連月低聲道:“長安,是我的不是。魏妃希望在皇上麵前更得歡寵,擺了缻妹一道,我忍不住說了幾句。”

“正是。表哥,連月姐姐提醒缻兒,這魏無煙自是不愛聽,竟仗著皇上平日對她寵愛,要打姐姐。”慕容缻說得義憤填膺,卻不無諷刺。

無煙隻見霍長安眸光更暗,目中厲意更深。他緊執著她手腕,字句像刀子一樣剜進她心,“魏妃娘娘,皇上寵你,霍某知道,可是,霍某也想讓你知道,連月是我夫人,若你欺侮了她,霍長安寧願受罰,也要先為她討一個公道。”

無煙一笑。知道,她當然知道,他是英雄,慕容家兵將原本便是由他所掌,年僅十八歲便率大軍破濱域凶猛海寇、平邊關險惡戰事。可是,這個昔日的良人、細細吻遍她每個指頭的良人、她許下心血霽星朗月的皇家侯爵、說不論她做錯任何事都寵她護她的少年英雄,如今已是他人丈夫。

此時,她眸含熱氣,卻仍傲然反問:“我是欺侮她又怎樣?霍侯這是要折斷無煙的手?”

魏無瑕微有些遲疑,嘴唇一動,卻終沒說什麼,因慕容缻和連月的緣故,亦因霍長安的怒氣,不敢多說。

顧雙城上前,緩緩伸出自己一雙手,那雙手泡腫脹紅,有些地方甚至已經爛開,滲出血膿。她道:“霍侯,一切錯都在顧雙城,魏妃隻是好意相助。”

連月上前,搖搖頭,道:“長安,罷了。”

霍長安眉頭驟然一收,方緩緩放了手,卻仍盯著無煙,一字一字沉厲了聲音道:“此次暫罷,沒有下一次。別人的事,從來與我無關,管她是受辱還是怎的,”他說著,目光掠過顧雙城,最後落回無煙臉上,“但若是我的人……你最好好自為之。”

無煙淡淡笑著,一語不發,扶過顧雙城,微微蹣跚行離。

有些東西,變了就是變了,她早已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