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鄉 味 我非阿拉
寧波人有句口頭禪:“阿拉寧波人。”寧波話裏,“阿拉”即“我”“我們”的意思,那句話翻譯成國語就是“我是寧波人”。其中的自豪與得意之情,是顯而易見的。北侖更富有創意,把阿拉直接寫進了歌詞,女排主題曲《讓世界與我們共成長》那首歌就是以阿拉開頭的,從而讓世界認識了阿拉,讓世界與阿拉共長大。
我也算是地地道道的寧波人吧?但我們柴郭地區那邊不把“我”叫作“阿拉”,而叫作“鵝”。“肉”的叫法也不同,“蝦”的叫法更不同,“貼胖”在寧波話裏是“如果”的意思,我們那邊則不叫“貼胖”,而叫“貼創”。
因為這幾個關鍵字的區別,常常讓我覺得自己不是正宗寧波人,若不見棄有幸歸於寧波門下,也讓我覺得自己是寧波下等人。
二十年前,那時還是個孩子,打扮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去寧波城裏白相,不管行頭多齊整,隻要一開口吐出個“鵝”字,立馬就露餡了,立馬被城裏人鄙夷地稱為“原來是鄉下頭來的”,或“下隻角來的”。
潘安進城,招致鮮花一片,而鄉下人進城,則招致白眼一片。
我倒也沒覺得羞辱,或者生氣,因為的確是大山裏的孩子,不管走多遠,我的根永遠在鄉下,在山裏,在“鵝”們遊弋的池塘間。
現在情形好多了,城裏人再不敢小覷山裏人,因為山裏人有錢了,沒錢的也靠拆遷征地變得有錢了。曆史終於雄辯地證明:守著一畝三分地過日子,要比守著100平方米的商品房過日子舒坦很多。盡管十年或者二十年後,他們也會變作城裏人,變作城裏的窮人。
後來讀北侖中學,班級裏彙聚的盡是北侖各個村莊裏的狀元、探花,以大碶、新碶、小港的居多,開口即“阿拉”,都是正宗的“阿拉人”。他們輔導我打球、逃課,也輔導我學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地糾正我的發音,硬要我把“鵝”變成“阿拉”;把我們那邊的“肉”,變成他們那邊的“肉”;把我們那邊的“蝦”,變成他們那邊的“蝦”。我卷著舌頭說了幾天,但一不留神,那隻“鵝”就會跳出我的嘴巴。幾天後,我徹底放棄,我對他們說:“這簡直不是人說的話!”於是重新恢複我的“鵝”“肉”本色。
畢業後上班了,當時那個單位裏也有不少“阿拉人”。一次說話我用了個“貼創”的獨門詞彙,他們顯得很愕然,瞪大眼睛問我“貼創”是啥意思。我說是“如果”的意思。他們哈哈大笑:“那叫‘貼胖’,不叫‘貼創’。”後來,他們幹脆就以“貼創”做我代號,見麵不叫名字了,而叫我“貼創”。
我有不少跟我出屁股長大的同學,他們走出郭巨走進北侖,在北侖紮根定居,現階段,正在努力學說“阿拉話”,努力使身上的泥土味少一點,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阿拉人,而不像郭巨人。追求改變應該不是件壞事。但我目前還沒有學阿拉話的打算。小女現在養於郭巨,受她爺爺奶奶鄉下頭土話的熏陶,就算有誌想學文明、現代、進步的“阿拉伯語言”,估計也是沒福氣的。注定了,她隻能是“鵝”的傳人。
英雄不諱出處。我非英雄,倒也並不忌諱我的小地方出身。每當有人問及,我總老老實實地說:“鵝是郭巨人,鵝不是阿拉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