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遺存 坎墩農耕風物
◎嚴元如
農船
在坎墩十裏長街的前後,是一片肥沃的土地,這裏道路縱橫、河流密布,通船江道有近20條,長達70多公裏,還有遍及四方的長池圓池,其中頗有名氣的有周家路江、潮塘江、三塘江等,這些江河疏浚拓寬後已可航行近20噸級的大船。
坎墩農民種地就是靠著這麼多的河道,不論地離家有七八裏路或是更遠一點,他們從太陽升起帶著中飯,肩背農具走向自己種的土地幹活,直至黑暗時進門吃夜飯。這些苦並沒有消耗他們勞動的熱情,但令人發愁的是出灰料和人糞肥。收獲時春糧也得用肩挑背扛,身強力壯的人尚能對付,可農民過了中年,哪能擔起百多斤的重擔呢!農船是他們唯一減輕重量的工具,在舊時代要有一條農船作運輸工具是農民的夢想。
農船在河道多、路途遠的棉鄉,確是農民的一件寶物。農船是木結構製品,一條農船可載三四千斤的糞肥、蠶豆、河泥等。大多數農船是敞開的,又叫袒船。船分三個艙,中艙最大,中間橫著大碗口似木頭釘在船底部,前後是飯檀板,近船裏底有一個洞,是通水的。前艙稍昂略帶半扁形,中有一根小橈橫著起支撐作用。後艙叫後艄頭,艄尾一塊半魯班尺厚的木板,左首旁嵌著鐵的櫓子,搖船的兩個櫓眼套在鐵的櫓子上,櫓也是木製的,上半截叫櫓梗(櫓首),下半截叫櫓頁,上下合攏後用鉛絲紮結實。後艄鋪船底的板,叫做踏腳板,以方便搖船的人腳不滑,站動平穩。農船在河道裏行駛很平穩,因其船底寬,水中接觸麵大,所以是農民在內河江道上裝運糧食、柴草、糞肥、菜蔬的理想工具,有了它,農民不需走長路肩挑重擔了。
農船在夏收秋收時特別忙,後半夜兩三點鍾起,農民搖著船咿咿呀呀地在河江上行駛著,從坎墩到摘蠶豆的地頭五塘下,足要五十多分鍾,可天還沒有亮;收工返回家裏,已是半月鉤月落地,船裝得滿滿的。
我們家有一艘農船,對它特別熟悉且有情感。那年我剛過十歲生日,也是旺收春糧的日子,那天爸、媽、大哥、嫂及兩個幫工,搖著船去四塘、五塘前後的地上摘蠶豆。我放農忙假在家管屋,燒中飯前突然從屋後西首三江口傳來呼救聲“救命呀!”趕忙一看,是個同齡人玩我家破船掉在了河裏,我不會遊水,隻好用長竹竿吃力地拉他。我用上吃奶的力氣把落水的人救了上來,但經過這回驚嚇後,生了一場大病,叫脫力傷寒,經多方中醫診治,十多天才好。
這條破木頭農船,據傳已沿用二三代了,隻因老爸忙著地上活,沒有工夫叫鄰舍人幫忙把破船拖到岸上,等地上農事閑下來,“生活不用愁,隻等粟(高粱)出頭”,老爸請來專門打新船的阿校師傅,脫下中堂大門,騰出場地,製造一條新農船。我高興得吃飯也忘掉了,眼睛直盯著阿校師傅三人。隻見他們熟練地彈墨線,鑽船板,隻聽得吱嘎吱嘎的響聲過後,隨手拿起四爬鐵釘就敲,“篤,洞篤篤,洞篤,洞洞洞”的聲音過後,兩塊船板就連接在了一起。一天兩天,我們家每天晚上不關中堂大門,讓未造好的船靜靜躺著。為防小偷,晚上老爸睡在船旁,我硬是睡在一起,夢裏,自己搖著新船玩。
經過三位船匠師傅的勞動,新船終於造好了,接著買來桐油,油了第一次,過了近半月又油上一次,船在太陽照射下閃閃發光。新農船下水了,老爸為祝賀新農船,特地上街割了兩斤肉以示慶賀。新農船下水後,怕船體滲水,按老習慣用糞桶把備好的稀糞便,一擔一擔地向船艙中倒,大約前艙中艙倒了20餘擔後,把船撐在屋後桑園地河塘邊,用稻草繩索吊住,上麵蓋上蘆柴柵簟。半年後重拖上岸來,經清洗曬燥後,用桐油調和的黑、紅兩種顏色重油一遍,外麵全是黑色,裏麵塗的全是紅色。等船上塗的顏色全幹了,老爸就用白色的醋調和的塗料,用毛筆在船後艄板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在前艙碰頭板上畫上叫嗶嘰的符號。
新農船除自己使用外,也租給鄰近農戶使用,船錢很便宜。我家的農船曾裝著大頭菜經姚江到達寧波鹹河頭、奉化西溪江。記得1962年食堂倒閉後,生產隊大頭菜豐收,隊長就委派四名身強力壯精通水上弄船技術的社員,用船裝著大頭菜出下江(我家農船已是集體財產),到了寧波及奉化一帶,大頭菜以每斤0.3元價鈿,被當地人搶購一空,兩船大頭菜賣了1200多元,在那時真是奇跡了。
農船在河道密布的棉鄉用途大足,20世紀60年代初,每家農戶有一座燒柴灶,一到農曆三月初頭,差不多每戶人家都缺柴,在當地買到柴相當困難。我家裏也缺柴燒,四弟提議到裏河(指漾塘鳴鶴場以東)買柴去,老爸老媽很讚同,要我同去。那年我剛從海軍部隊退伍,雖會搖船,但不那麼內行,還是應承了。那天正是十五日,月亮很圓,又沒雲,半夜過後,我和四弟二人搖著船去靠近山村的小集市,有纖路四弟拉纖我把舵,沒有纖路就我搖船。因我二人都是年輕後生,船行得特別快,到洪魏集市柴埠頭,才7點鍾左右,買了一千五六百斤山柴,快速回家,到家裏才下午5點鍾。有不少農戶為柴也奔路頭,如到馬堰頭南一些的近河道農田裏挖煙泥,每船隻花5—6元錢就可以了。這時候的農船忙得不可開交,要農船必須向生產隊農船保管員預約。
到了70年代,生產隊的農船因缺少桐油,以梓油代替。木結構農船破舊得很快,常要漏水進艙,要買一艘新農船很困難。因船業社分配到的木頭很少,船業社隻維修不造新船,船大修還得公社大隊批準,再報批縣有關部門,但這樣也隻能得到少量木材,不夠數還得靠隊裏的舊木料來抵擋。後來坎東坎西兩個船業社製造出水泥船,因造船不用木材,隻需小鋼筋和鐵絲及水泥,水泥船從此也列入了農船隊伍,成了生產隊的新成員。但一艘能裝實物2噸重的水泥船,它的行進速度比同等載重量的木結構農船慢得多,碰上過堰壩,幫手就得多幾個人;遇著江道狹隘點,它必須繞道行駛,這許多不便,致使水泥船不走俏。1974年夏,縣民政局領導見我家四人合住近30平方米平房屋,其中有一根梁用木頭支撐著,批給我家0.2立方米木材和3000塊黃磚,提貨點在杜湖窯廠,雇車去裝太花本,隻得用農船。但去杜湖有三條江道,上江轉東埠頭等地江道遠。中江雖近,卻沒有多少拉纖路,有一點纖路也斷斷續續,行駛上下裝滿千把塊磚頭的船很不方便。最後選了新後江過小陸村,雖江道水淺了些但可以拉纖,使用的是木質農船,輕便,所以當天裝運了回家。
農船不管在新中國成立前還是在農業合作化時期,農民一直靠它裝運糧食、蔬菜、柴草、肥料……農船還有特殊的運輸任務——結婚時接搖嫁妝,無花轎時當花轎載新娘;運客進香拜菩薩、趕廟會,辦喜酒接送客人;遇上喪事裝載棺木等。
實行農業承包責任製後,農民的生產勁頭特別高,經過兩三年的勤奮勞作,農民口袋裏有了自己的積蓄,可用錢來購買大型農具。後河頭漕鬥原來隻停靠著五六條木質農船,後又增添了四五條水泥農船,大的可載貨3噸,小的也可裝千把斤實物。雖然此時坎東到坎西,公路已修通,去滸山也有了公路,但是當地農民不期望拖拉機、三輪卡車裝載農產品出遠路去賣。除因車費貴外,各條弄堂路還都是石板路、沙石路,稍大的車輛難行。再則包了拖拉機載貨,少不了自己陪著去,還要用船把農產品駁到河邊公路上貨,很不方便。所以用車裝很不吃香,農船裝運既省錢,不需付車費、人工錢,又能練練自己出江做生意的本領。算來算去使用農船有利、合算。
後來隨著農村改革發展,農村裏的弄堂路、縱橫的小路都拓寬後澆上了水泥,四灶江沿路、十甲弄路、八甲弄路等拓寬後不但能通小轎車、皮卡車,還可以通中型汽車。農民自己也有了三輪摩托車、電瓶車、汽油三輪車,以及腳踏黃魚車、小三輪車,上四塘、五塘等地幹活,再也不用自己的“11號車”了,裝載菜蔬、瓜果、春糧,出化肥都不用農船了。這些運輸工具輕便快捷,裝卸貨不要幫手。此後,木質農船在河中航行再也見不到了,偶爾可見幾艘水泥船,在江道河中打撈漂在水麵上的廢棄物……
稻桶
“一捋麥,兩捋麥,三捋打大麥”,兩個男孩對麵站著,雙手互捋對方手背,當三捋打大麥的話剛落,兩人就響起“劈啪劈啪”的手掌聲,他們在學大人打麥。
稻、大小麥、粟、蕎麥等作物,在收割時一定要經過脫粒的一道手工活。脫粒工具是稻桶。稻桶是一種木質農具,它的原材料有兩種,即杉木和鬆木,形狀猶似唐朝開國元老程咬金戴的方形八角帽,上頭成四角方形喇叭口,底部收縮成方形的小桌板,底板下有兩條半圓形的拖泥檻,兩條拖泥檻起到輪子的作用。稻桶板左右兩側突出二小一大的板角,前板和後板正中相對,大板角是用來向前扛或移動的扶手柄,能使稻桶平穩前移,盛著的糧食不會向外濺出或傾倒。稻桶上頭圍著一爿竹製的遮頭篷,形狀像把打開的折扇,打稻人幹活的一麵是敞開的。稻桶裏靠前一麵有一個側籬,它是用雜樹木製成的;上方大,下部略狹,中間嵌著八九根比手指大的竹棒,像是一個駝背,支撐稻、麥類的敲壓力。稻桶是農民收獲糧食的主要農具,每到大小麥收獲辰光天天跟隨著農民出門,一是用農船裝運,二是由強壯農民用肩膀扛著。遮頭篷、側籬挑著上地,到麥地後農民把稻桶放在已割或斫起的麥垛邊,圍上遮頭篷,安放好側籬,兩個農民站在稻桶前的左右兩側,雙腳跨開四十公分,捧起大麥或小麥就打。但不能兩人一齊往下甩打,必須一上一下有節奏地甩打,從遠處看著似乎高山樹木隨風飄動的情景,一俯一仰。等到一手麥甩打完後,稻桶裏的麥已滿過中心板線,就用竹製畚箕畚出麥粒安放在竹長籃或粗布縫成的白布袋裏,然後兩人各自扛起稻桶角向前移去,這樣一直幹到下午燒夜飯才歇手。若麥地的麥還沒有打完,稻桶就留在田頭。
在水稻田用稻桶打稻卻與旱地打麥不一樣。我八九歲時常去離家不到一裏路的田畈路邊玩,那時正是農曆六月初,旺收早稻穀的日子,在路兩側已有稻桶擺著,隻見兩個身強力壯的農民彎著腰躬著背,右手握著鐮刀,左手捏著一叢稻稈,隻聽到“嗖嗖嗖”的響聲過後,一大棒割下的水稻已躺臥在水田裏。二人割稻勢頭猶似在體育場中跑步,誰也不肯落後一步。二人割後的水稻足有30多平方米,就擺正稻桶安放好遮頭篷、側籬,捧起沉甸甸的稻,向稻桶側籬上方猛甩打。二人邊熟練地抖動稻叢,邊說笑,穀粒脫落在稻桶裏不斷傳出“嘩啦啦,嘩啦啦”的響聲,一棒稻打完後就飛快地紮好草梢縛頭,讓稻草豎在稻桶後麵。大約30多平方米田塊中割起的稻穀打完後,又把稻桶移近未割起的稻邊。當二人扛起稻桶往前時,早已被水濺得一身泥漿,水珠不斷地往下掉。接著又拿起插在遮頭裏的鐮刀,彎著腰把一叢一叢的稻割起,到漲手一大捧時,安放在水田裏,等到割滿頭手(約40平方米)地塊時,停下割稻,二人又重開始打稻。這樣連續二三次割打,稻桶已盛滿濕淋淋的稻穀,一人走到田埂挑起早已備好的石穀籮、畚箕,一人在稻桶前隨手拎起側籬擱在遮頭中間,一手揀出稻桶裏打稻時掉進去的稻稔,並墊好稻草以便放穀籮,不讓盛滿稻穀的籮筐陷入泥漿裏。兩籮稻穀盛滿後,就用竹扁擔挑著,在水稻由裏踏著泥濘淺一腳深一步地走向田埂小路。這一擔足有一百六七十斤的帶水稻穀,若沒有力氣確是難承受的,挑到田塍頭後再換上草鞋,“呼哧,呼哧”地挑往家裏倒在竹簟上。打水稻有一定技巧,即“稻捧捏得牢,輕重掌握好,三翻九次敲(打甩),穀粒抖清爽”。
“種田師傅,打稻人客”,這是石堰、橫河、寧波東鄉稻區一帶的稻民向三北棉區招徠打稻人的口頭禪。三北棉區一批年富力強的青壯年知道稻區缺勞力,約幫結夥地帶著衣褲前往,隻要一到目的地,那裏的稻民你攔我扯,向前來打稻的客人說自家好客,工錢優惠,保吃好住好,大多數稻民確是遵守自己的諾言。我大哥在十八九歲時,每到農曆六月初頭,就跟隨堂叔、叔公、後生朋友,前往稻區打稻賺工錢,落腳點多數是石堰頭烏玉橋村莊裏。到那裏後在稻區東家帶領下,踏畈察看水稻長勢,若水稻倒伏在稻田水裏就婉言謝絕,原因是水稻倒伏後稻梗是軟的,打時不能上下舞動,出稻率就低,勢必影響二人合夥打的稻穀斤量。再則看東家稻田離家遠近。“稻桶響,物價漲;稻桶歇落,物價跌落”,打稻人在與東家談工錢時就提出來,工錢必須按漲穀價前的價計算,漲價與跌價不能與工錢掛鉤,這些條件東家應承後,就住下來打稻,否則調換門庭。
烏玉橋打稻盛穀的是閻王籮,它能比常用石穀籮多裝二三十斤穀。我大哥的搭檔是年富力強的水生叔,他不但打稻經驗豐富,而且出手快,力氣大。在他照料下,大哥能學到很多的打稻活。大哥雖有年輕氣壯的蠻力,但挑一百七八十斤稻擔,有時也會感到力不從心。水生叔見狀又幫著代挑稻擔,二人關係融合得勝似父子。在稻區打稻最多十餘天工夫,都能平安返家。但也有不合人意的事發生,一次在寧波東鄉打稻,那裏的稻長得比石堰、橫河一帶的好,不但稻穀籽粒飽滿,稻梗也長得粗壯,二人打稻速度快,量也高,按稻穀重量計工錢高於餘姚一帶稻區。就在大夥高興之際,卻出了不幸的事情,和大哥搭檔的胡大哥在晚飯後剛要上床休息,突然感到下身奇癢,發出了許多紅斑,流著黃水,不知病因。東家怕引起麻煩,就說是三北客人水土不服所引起的。大哥和胡大哥不信,就問其他同來的夥伴,原來是東鄉人歡喜用牛骨粉施在稻田裏作肥料,釀成田水含毒,毒水浸泡了打稻人的短褲後引起下身皮膚潰爛。後經過交涉,東家勉強支付了一點醫藥費。此後和大哥一起出門的打稻客再也不上寧波東鄉打稻了。
稻桶除打稻、大小麥、高粱、蕎麥外,它還是搭戲台的好工具。用稻桶搭戲台很簡便,隻要四隻或者六隻稻桶拚在一起朝下覆,四周角裏埋下四根直豎毛竹,再在稻桶底離毛竹高度2.5米處,用四根橫、直毛竹以麻繩縛牢,前後再縛上叉字形的毛竹各一副,上方叉檔中擱上一支毛竹用繩纏牢,再拉上4—6爿簟上蓋,最後在稻桶上鋪上板或門板,戲台就搭成功了。那時上台演戲的有本地灘簧,上虞、諸暨來的“的篤班”,還有唱堂會的紹興大班。他們人數不多,少則五六人,多時十來人,沒有道具,服裝簡陋,一副鼓板,一二麵銅鑼,一二把胡琴,演的戲隻有兩三人出場。稻桶台非常適合他們出演。
稻桶是種田地人家不可缺少的中型農具,種田稻戶有,種地農戶也備有稻桶,有大戶一戶三四隻的,也有二三戶合拚一隻的。後來農村實行合作化,稻桶也像農船一樣折價成了合作社的固定財產,供集體使用。20世紀50年代後期公社化後吃大鍋飯,不少稻桶變成盛糧食的工具。後來恢複生產隊為核算單位,許多稻桶又回到生產隊倉庫。春糧收獲後,用它作為盛器,盛蠶豆、麥類、油菜籽,稻穀收後裝稻穀,尤其是在采摘棉花時,社員把摘回來的棉花倒進稻桶,非常方便,所以稻桶用場很大。
後來“農業學大寨”,平整土地,填河塞溝修建機耕路,搞能排可灌的大田畈,電力線裝到田頭,稻桶被擱置起來被冷落,生產隊用上腳踏半機械化的打稻機,雖然效率提高,但幹活混雜,打好的稻草堆在水田裏,常被人踩爛,稻穀浪藉的也多。用打稻機打大麥更不合人意,脫落的麥粒不比被軋斷的麥穗多,所以打大麥仍需稻桶。
到了90年代中後期,房地產業興起,從潮塘江到坎塘的水田、土地上立滿工廠、別墅、集群樓房,興建了街道,稻田已成曆史。留下的種地農民,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也改變了種植結構,由種一些有種植傳統的大麥、小麥改種蔬菜、油菜、蠶豆。還有許多辦廠的農戶,土地流轉到種地大戶手裏,搭起鋼架結構高棚和竹骨高棚,種葡萄、瓜類、蔬菜。沒有高棚的農戶改種春、秋玉米及高粱、薯類作物等。所以,稻桶再也用不上了。
石磨
粳米粉、糯米粉、大小麥粉、六穀粉、蕎麥粉、高粱粉、小米粉,熟的黃豆粉、蠶豆粉、小人老人吃的炒麥粉等,必須有一樣工具來磨,它叫石磨。
農村常使用的石磨有三種,推磨、月磨、挨磨。推磨直徑有二魯班尺,厚度15公分,上下兩扇,下扇中心嵌著一截硬木,露著的10公分頭箍著鐵圈。上下兩扇磨盤都有石匠師傅鑿的斜形條紋,上磨盤凹圓形處有一個小碗口大的圓孔,以便加工的東西慢慢地往下落到磨中心。上下兩扇磨盤合攏後,放在木頭製成的木架上。磨粉時需三個人,一人一手抲住磨擔頭,隨著磨的圓轉不斷轉動,一手撥磨盤上的糧食,一撮一撮地往下撥,直至磨盤上的糧食沒有了,才停下後把沒磨過的糧食倒在磨盤上;另兩個人在吊著的磨擔上用手不停地推呀推。這時下磨盤四周圈落下的粉堆在團箕或竹匾上,經過紗篩篩後,不論哪種粉都可以食用了。月磨隻要一人就能加工成粉。還有一種豆腐磨農民叫挨磨,形狀如同推磨,它放在四周圍起的木板桶中間,下麵有小半人高的木架。磨盤也是上下兩扇,比推磨大得多,足有三魯班尺多。因為它專磨水漲胖的黃豆,一人繞圈挨磨不吃力。這種磨在農戶家裏見不到,隻有開豆腐作坊的人才用它。
推磨在農村到處可見,像我們坎墩,既種棉花,又種水稻和五穀雜糧的地方,農民家裏有一台推磨,是人人所盼望的,但在舊年代裏,這是多數農民的癡想。我們家四周住著四十餘家農戶,都靠種田地吃飯。種田地多的有二十餘畝,少的也有一二畝地的,從四畝到十餘畝地的農戶最多,苦日子可以過。但是家裏有推磨的農戶隻有四五家,若要磨粉派用場或調劑夥食就得向有推磨的人家借用。我家和二叔父家合用一台推磨,是兩戶人家的共同財產,不管誰家多用,從不計較,隻要有空閑著,鄰居來借,從不謝絕,推磨一年四季都很忙。記得小時候,過春節吃的糯米湯圓、年糕都是從這台推磨上磨的,還有平時吃的蕎麥粉鹹菜餃、粳米粉捏拌、扁餅、拌飯吃的炒蠶豆粉、三春時吃的炒麥粉等也都是這台推磨磨出來的。推磨不但改善了生活,也增添了人們玩粉團的樂趣。
舊時代,本地有一種古傳風俗,女人過了四十歲,就得上庵廟拜佛念經,叫修靜(淨)。為籠絡早進庵廟的念佛拜經的阿姨、婆婆,必須先要結緣。除香蠟燭外,結緣一定得送四樣點心,如白糖饅頭、香餅、粽子和結緣角子。有鈿人用八層幢籃挑著送到庵廟裏,窮一些的人家最少也要兩竹籃,即香餅和結緣角子。那年我老母已四十有餘了,老爸為讓老母進庵拜菩薩念佛,也備了四樣供品,饅頭、香餅可在街上買的;粽子是自己包的;結緣角子是自己磨的粳米粉捏的。老爸為把結緣角子捏得有特色,先把粳米淘洗過,在太陽底下曬燥,用石磨磨得很細很細,再用紗篩篩過,並在鍋上把捏成粉團蒸熟,然後開始做。老爸是會做粉食的內行人,四周鄰裏常請他去幫忙,如女兒出嫁後滿月的滿月團、結緣用的粉角子,以及各類動物都會捏,有不少農婦還趕不上他。這年我老母結緣時,我也十歲了,讀書放學回家,見老爸、二叔母、隔壁阿婆一起在捏結緣角子。我二話不說,拿了一團熟粳米粉團就捏,按私塾先生的教法捏了一隻白鵝,兩眼用的是黑豇豆,鵝冠塗的是他們點角子用的紅水粉,腳上黃色的腳丫是六色水彩畫的。他們都說:“像隻活小鵝。”第二天我上交給先生,先生給我打了80分,課名叫“勞作”。
石推磨不爛不生鏽,裏麵的齒坑磨平了,隻要石匠師傅用鑿修理修理就可使用,1960年連公社的大食堂也用。磨很大,足有二號七石水缸口那麼大,前幾年大磨還在,不過它已用作牆壁材料了。
1965年新安江水電通到我們坎墩,裝上50KV變壓器,我們大隊(原三灶街南),辦起以機灌為主的用電加工糧食的廠,因我學過電工,也進廠當“工人”。廠裏有碾米機、礱穀機、磨粉機、滾筒碾機,定的加工價很便宜,隻花1.5分就可磨1斤米粉,軋米每百斤隻需0.3元,貴一點的碾軋大麥也隻要0.7元一百斤,所以生意很興旺,工人忙得連中飯也輪著吃。雖有這麼便宜又省力、快捷的加工處,但還有不少農戶喜歡用自己的推磨磨粉,“用小鋼磨磨粉太浪藉,一斤米磨不到九兩,還要出加工費”;“自己磨不花錢,磨的粉不浪藉”。尤其是到農曆臘月裏,年糕粉、糯米粉都要水磨的,推磨確實忙煞,連晚上在電燈光下也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