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討債鬼抬起頭來,對岩本說:
“太君,小民雖說做的是古董生意,但說實話,古董裏的門類太多,小民真的隻是粗知皮毛而已,糊弄糊弄那些一心想撿漏的半吊子還行,可在太君麵前,小民的見識,怕是沒什麼用了。”
岩本說:“但說無妨。”
討債鬼的膽子大了起來,他喝了口水之後,說:
“這畫有點奇怪。看紙張呢,好象是明代的涇縣宣紙,這墨色似乎也是同時代的老墨,卻仍有煙火味;看裝裱,更像是沒幾年的功夫。難道這畫是幾百年前畫好之後一直沒有裱過?在前些年才頭一回裝裱?可那畫也保存得太好了,居然沒一丁點兒的蟲蛀黴斑?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啊……”。他一個勁兒地搖頭。
岩本雖不能完全聽懂討債鬼說的一些名詞術語,但他確信,討債鬼應該是個內行人。他說:你等一下。岩本索性上樓,把從周修賢那兒得到的富士圖也拿了來給討債鬼看。
討債鬼這次看的時間倒不長,一會兒他就抬頭對岩本說:“太君,這兩張畫,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印的。”
岩本雖也一直懷疑這兩幅畫是印的,但心中的疑惑始終未解,他問:“印的?怎麼跟畫的一樣?”
討債鬼說:“這個,俺就說不大清了。俺聽說,北平的榮寶齋好象有一種叫餖版的印刷術,專門用來仿製和冒充真跡。因為它印刷時,用的是水墨、而不是西洋的油墨,所以看上去就像筆墨畫的一樣。……不過,餖版印刷的畫,好象尺幅都很小啊,這倆,怎麼這麼大呢?”
岩本再沒興趣追究這個了。他示意討債鬼坐下,問:“你店裏有老紙、老墨嗎?”
討債鬼想了一下,說,有一些,但不多。
“老紙頭,有這麼大嗎?”岩本指了指畫。
討債鬼看了看台子上的畫,說,這麼大的,隻有一張,那是嘉道前後的紙;如果是晚清的,倒有好些。
岩本的思路是跳躍式的。他起身指了指畫上的徐璉題簽,問:“這字兒寫得怎麼樣?”
討債鬼跟著站了起來,但有點不明白:“……呃,太君,什麼怎麼樣?”
岩本說:“我的意思是這字兒好不好學?”
“哦。這楷書,有歐體的味道,應該是學書的基本功吧……”
“你照著寫一遍給我看看……”。
討債鬼有點窘迫:“呃……,太君,俺是做小買賣的,隻念過一年私塾,這字兒俺可寫不好,更不用說畫畫了。”
岩本將筆墨拿了過來,又在台子上丟了一張報紙,說:“就照著它的樣子,寫給我看!”
討債鬼緊張起來,他抓起筆,抖得厲害,根本沒法寫。
岩本明白了,笑了笑說:“你!好好寫,寫得像了,我讓警察局免了你的罰款,我還會給你一大筆錢。但要是寫不好,——巴格!死啦死啦地!”
討債鬼終於安下心來,定了定神,看了徐璉的字兒好一會兒,開始提筆寫了起來。
岩本一看,這位寫得確是嫩了點,不過字的架勢倒是學得蠻像。
於是,岩本先帶著討債鬼到他的“陶齋”取來了老紙、老墨,討債鬼似乎清楚了岩本的意圖,說印泥、章料和刻刀也用得上,岩本點點頭。
回到憲兵隊,岩本將討債鬼帶到自己的辦公室,當著他的麵,給楊新泉打了個電話:
“楊隊長啊,那位姓陳的陶齋老板,在我這兒的案情也清楚了,沒他什麼事兒。我替他求個情,那罰款就免了吧?啊?……嗬嗬,好好,謝謝,謝謝!這人呢,我就放了,不過,我已經跟他說好了,叫他別在寧波做生意了。……如此甚好?唔,好好。請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