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鐵翁回話:“依……卑職之愚見,還是剿撫並舉,軟硬兼施……”。
“哼!”山口大佐拿鼻子出聲,然後掏出手絹,肆無忌憚地擤了擤鼻涕。
“共黨為什麼難以招安呢?他們不也是支那人麼?”岩本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但沒人答理他。
會議室靜了一會兒,山崎少將點名了:“沈君,您怎麼看?”
沈爾喬捋了捋自己油光錚亮的大背頭,慢條斯理地說:
“呃……,軍事上,敝人是個外行。隻是關於剿與撫,倒也有一管之見,或可供兵團長閣下和在坐各位長官參詳。”他喝了口水,放下杯子,侃侃而談。
以敝人的經曆與觀察,敝人的體會是,剿與撫,實際上首先牽涉到剿之主體與撫之對象的合法與否問題。剿者,自認為處於正統且合法之地位,撫者,則被認為是犯上作亂、必以武力為後盾而壓製懾服之者。然而此中之“被認為”,不應隻是剿者之認為,而且還應是剿撫之外的第三方之認為。值此戰亂之際,成文之法律,其嚴肅性與普適性,均已遭受嚴峻之挑戰,故而所謂的合法性,更多的,存在於難以捉摸的民意之中。坦率地說,皇軍與國府對反抗力量之清剿,在合法性與民意上,並不能完全說是沒問題的,也難免不被第三方或民眾所詬病和質疑。當然,這個,並不是今天與會者所能解決的問題。敝人所以這麼說,隻是提示了分析共黨遊擊武裝存在並壯大之社會原因的一個觀察角度。
敝人認為,從中國社會政治之視角而看,共黨的主張,作為一種思潮,有著廣泛的社會基礎,其之蠱惑力甚大,——吾人旁的不說,僅看國府三巨頭中即有陳、周二人曾位於共黨創始者之列 這一史實,便可想見了。而共黨,作為一個有如此思想影響力、且又有武裝力量的組織,其生命力之頑強,已被七七事變前的曆史所證明,——蔣介石的五次圍剿,都莫可奈何,現如今,他又與渝方結成了所謂的統一戰線,更不可小覷……
謝文達不耐煩地打斷沈爾喬的話:“這一說,豈非長他人誌氣、滅自家威風?你是姓蔣還是姓毛?!”語中頗有些恫嚇的意味。
岩本正聽得入港,冷不丁地被謝打叉,很是不快。他不待翻譯將沈、謝之話翻譯給山崎他們聽,就沉下臉用中國話冷冷地說:“謝師長若有沈桑姓蔣姓毛的證據,請在會後提供給本課長!”
謝文達一凜,立馬堆出笑臉道:“謝某隻是和沈專員司令開個玩笑……”。
岩本不理他,轉臉對沈爾喬說:“請說下去,沈司令”。
沈爾喬兀自莞爾一笑,繼續說道:“……共黨,是一個有明確的政治主張和有取得了渝方合法地位的武裝力量之政治組織,故,吾人不能僅以‘有主張而無武裝’的一般政黨視之,也不可以‘有武裝而無主張’的普通草寇小看。如為政黨,則無非或聯合、或取締;若是草寇,則可以清剿、可以招安。但對共黨,敝人以為,用剿與撫這兩個字,無法準確刻劃或定位吾人與其之間的關係。”
“那……,該用哪兩個字兒更確切些,沈司令?”岩本問。
“隻有一個字:戰。”
岩本覺得難以置信:“有戰必有和。怎地到了這兒,這一對相反對稱的字兒就要被拆散了呢?”
沈爾喬笑笑:“因為延安的主張,與東京、南京和重慶,都不一樣,除非共產黨改邪歸正,或者日汪蔣改弦更張,否則,‘和’從何來?”
泉鐵翁插話道:“唔!沈君分析得有理。重慶方麵與我帝國,隻是民族利益之爭,而共黨方麵與我帝國,不僅是民族利益之爭,更有意識形態之爭,尤其是他這種意識形態,在愚昧落後的支那人中還頗有點市場。如此,則共黨武裝,就較一般的反抗力量更難對付,因此,則有戰無和、可剿難撫,也說得順理成章……”。
岩本默然。
山口靖厭煩沈爾喬的羅嗦和泉鐵翁的附和,他不無不屑地問道:“那沈司令究竟是什麼意見呢?”
沈爾喬似乎有點無所謂的樣子:“既然共黨武裝活動到我們的眼皮底下了,我們總不能裝著沒看見吧?——那就打嘛!能不能消滅他,是運氣問題,但打與不打,則是態度問題。反正一條:以吾方的兵力與作戰區域的地形說,是不宜以大兵團圍困、決戰方式而求得殲滅之效果的。”
岩本有點不服氣:“那也不一定。從戰術層麵上說,共黨遊擊隊總共才幾個人、幾杆槍,就像虞桑說的,他能成什麼氣候?我看我們就用小股部隊對付他足矣!再者說了,冥頑不化、反抗到底的思想,靠理論爭辯、司法治理和政治籠絡,均不可能見效。隻有消滅其生命,才能消滅其思想!——不管是什麼黨的,統統一樣!”
山口大隊長大叫:“就是!取生即取勝!一郎,說得好!”
岩本聽得血脈賁張,他騰地站了起來,對山崎“叭”地一個立正,朗聲請纓道:“少將閣下,卑職願隨軍出征,請務必成全!”說著他向山崎深鞠一躬。
山崎笑著向岩本點點頭,頗為欣賞道:“喲——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