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日本人進入台灣之後,漢人成為低等階級,在政治、教育等方麵,不能享受與進入台灣的日本人同等的機會,所以,台灣現在倒退回等級社會了。而日本人對台灣原住民及其居住地,則是憑恃武力的鎮壓、侵入與掠奪,大肆破壞了原有的平衡格局,所以,他在島內的民族政策,也是大有問題的。
阿拉上次曾經說過,曆史日本,是個等級社會,今天的話題則可以說,曆史日本還是一個單一民族的國家。明治維新後,日本開始步入平民社會,不久、高麗、漢人始被納入天皇治下,這才有點多民族國度的模樣了。但日本天然地缺乏治理平民社會及多民族國家的思維,而幾十年的功夫又無法積累起這方麵的成功經驗,加之君臣上下剛愎自用、學罔思殆,因此,它將台灣搞得一地雞毛,也是必然的。就像從來沒見過小黃魚為何物的北方廚師,如果讓他燒一個鹹菜黃魚湯,恰巧他又過於自信,不肯學習,那,這魚湯不讓他燒得一塌糊塗才怪呢!
姚蔡氏聽了,莞爾一笑。
中民卻不敢接口了。該老頭,隨便講啥西,都能繞到政治的話題上,說出來的話,總是要讓岩本課長難堪,跟他理論呢,又不是他的對手。唉,算了!
他舉起酒杯和岩本敬了一下,對岩本說:“來,來,吃菜,吃菜。”
誰知,那詹子權卻一發而不可收,他自顧自地感慨道:
人道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無論國家、民族,乃至家庭、個人,概莫能外。但族群或個人利益之取得,在蒙昧時代,多憑武戰,而在文明世界,端賴交易。武戰也者,恃強淩弱,靠的是力;交易也者,平等協商,憑的是理。人類社會愈是進化演變於未來,以力搏利,終將些微,以理謀利,日趨遍行。日本人至今唯恃武功經略天下,不諳文韜平治民政,是故,文明的漢人與蒙昧的生番,都不服於日本人之不中不西、不古不今的統治。乙未後的二十年內,整個台灣,其所以無日無刀光血影,每天皆風雨如晦,就是這個道理。按理,中國人是最容易統治的民族,隻要統治者不竭澤而漁、殺雞取卵,他就能自己養活自己,他就能向你納賦供役;中國人沒有極端的宗教思想,也沒有強烈的種族成見,台灣又是自然條件優越的所在,何以搞成這個樣子呢?一郎,你說呢?
詹子權居然指名點將、打上門來了。
岩本吱唔了兩下,掛了免戰牌,——扯這個話題,太累。
詹子權鄙夷地撇撇嘴。
嘻!日本人就是不願意反省!
事實上,大和文化因為缺乏形而上的思辨哲學,也確實做不到內觀自省。要他深刻反省,更談不上了。——老夫不為難你了。
日本人一向藐視思想的價值與力量,一貫提倡以行動代替思考,那就是山本常朝說的,“武士道是行動”、“武士道主張輕率、盲目、突進的氣魄是很重要的” 。武士道的本質因此而具備莽撞的性格。
如果說,武士道是大和魂的話,那麼,我們對日本人的瘋狂舉措、怪誕邏輯,就很好理解了。
長於鬥狠、怯於反思的民族性格,固然可以威風一時,但更多的時候,卻因找不到問題的症結所在,而陷入苦悶。所以,日本人總體上說,具有與生俱來的憂鬱氣質。比如,“邦樂” 常帶悲時傷物的淒切情調,而日本人的文章,也時不時下意識地流露出鬱結難解的落寞愁緒,——這,還是我在台灣新竹的牛埔山上發現的呢。
岩本仍然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這會兒,他掏出了香煙,分給中民一支,自己也點了一支,兀自吞雲吐霧起來。
詹子權也不以為忤,仍然意猶未盡地侃侃而談。
……在那牛埔山上,建有“故近衛師團長陸軍大將北白川宮能久親王殿下露營禦遺跡紀念碑”。哦,對了,我剛才說的大正四年栗名月時節,當地日本軍民祭奠能久親王的儀式,就是在那紀念碑前舉行的。後來,我在那紀念碑的背麵,讀到了一篇很長的碑文。那是當時的新竹支廳廳長鬆村雄之進,於明治二十九年立碑時撰寫的。通篇冗文,毫無勝利者該有的沉雄灑脫,卻似失意英雄而多抑鬱茫然,記得最後一句是:
下馬而顧望,必見江山之蒼涼……。
隻這一句,你便可想見,此文的格調了。
岩本聽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詹桑,你說那最後一句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