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插隊知青出身的農藝師,二哥既有實踐經驗又有理論知識,工作自然得心應手。他多次對我說,當年我們曾經曆過的那種“上磨肩胛下磨腳底”的農民形象,早就改變了;我們曾熟悉的許多農業器械,也早落後了。說起現在的水稻蔬菜品種,他簡直如數家珍。二哥跑遍了全區的每個農村,以致我要去學生家訪問,如果不認得路,無論是哪一個鄉鎮哪一個村,他都可以為我細細畫出一張地圖來。
電推剪發出輕輕的“噝噝”聲。看著沒有知覺的二哥,他的孫子鬆鬆已經泣不成聲。但小孫女寧寧還不知道爺爺就要離她而去,她說了句“爺爺睡著了”,然後悄悄走到二哥枕邊,去拉二哥的眉毛。這一對金童玉女,是二哥的掌上明珠,近些年,他的最大快樂就在他們身上。五個月前,他還強撐著病體,最後一次送寧寧去幼兒園;住院後,因為禽流感橫行,他再三囑咐兒子、兒媳不要帶孩子來醫院,但當這一對寶貝出現在他的麵前時,他的笑容卻無法用語言形容。現在,二哥,你不能再睜開眼看看這拉你眉毛的小天使嗎?
我把二哥的頭偏向一邊,為他剃後麵的頭發。這時,他又說了一句:“後麵、後麵,把這線接上就行了。”說著,臉上還隱隱有點笑容。二哥,你在夢中修電視了?是啊,你欠下的“電視債”太多了。
從大學畢業到現在,修電視機一直是二哥的“業餘生活”。先是為當年插隊村裏的農民朋友修,慢慢地“業務範圍”向周邊村擴展,許多根本不認識的“顧客”也向二哥打來了電話。退休後,本來可以清閑的二哥,反而更忙了,常常開著電瓶車“上山下鄉”。人家一個電話二哥就上門修理,基本隻收元器件的成本費。農民出身的二哥對農民朋友的一片心,農民朋友怎麼會不明白?單看那些來自各村的、請二哥修過電視機的農民,每年是春天鮮筍夏天西瓜秋天番薯冬天年糕的絡繹不絕來到二哥家,就夠讓我這個弟弟感動了。二哥生病後,二嫂含淚婉言回絕了多少“業務電話”啊!而得知二哥病情的許多農民又特地趕來看望。莫非,二哥至今還在為他們壞了的電視機著急?
理好了發,侄子又為他剃了胡子,看上去他精神多了。我知道社區的老年人協會正等著他去教歌,那架專為二哥買的手風琴閑置數月了;我知道二哥極喜歡釣魚,他曾說為我準備一根漁竿,同我一起去海釣;我記得春節時我們曾約定,再過幾個月等我退休後,我們兄弟姐妹一起去旅遊,走得遠一點。現在,我已經退了,原先精神振作的二哥怎麼卻要失約了呢?可是二哥不再理會我,半睜的眼睛已閉上,隻是微微地喘著氣。我把二哥的頭擺正了,二哥,你就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