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我從田塍路上走來 為二哥理發
我在為二哥理發,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二哥理發了。二哥躺在床上,雙目微閉著。我拿著推剪,從他的左耳邊開始剃。頭發屑簌簌地落在枕巾上。
我理發,還是二哥教我的。那年,二哥和我一起到農村插隊落戶。二哥在讀書時就學會了理發,常為同學服務。現在來到農村,就為農民們理發,我在一旁,也很快學會了。左鄰右舍有了我們兩個業餘理發師,就基本解決了理發問題。
二哥真是多才多藝,他那裏有我學不完的本事。從瞞著父親在河裏學遊泳,到跟著他學拉二胡,到跟著他學象棋,到跟著他學無線電知識……在當農民期間,他為生產隊裝廣播,拉電線,試製“九二〇”農藥,我都在旁跟著學。隻是我駑笨,大多隻學到一點皮毛,唯這理發算是過關,因為農民們對我們兩個理發師的評價基本一致,我們自己也一直互相理發,從未有過不滿意。直到九年後,我們分別考上了大學,才放下了這理發推剪。這以後,倒是有三十年不曾互相服務了。
許是冰冷的推剪觸到了二哥的皮膚,他輕輕呻吟了一聲。看來他對刺激還有反應。今天是二哥生病後我第三次為他理發。第一次是二哥怕化療後頭發少了,去店裏理發不好看,讓我來家裏幫他理。其實當時頭發掉得不多,再說二哥白發少,所以我理好發後,看上去還是挺精神。到為他理第二次發時,他的病情重多了。那是在病房的陽台上,二哥坐著也很吃力。但他還是說不累,堅持到我把頭發剃完為止。今天,他卻已經處在昏迷狀態了。
二哥與病魔做鬥爭是夠頑強的。手術後,每次化療,都給他帶來極大的痛苦,但是,他強忍著惡心,努力多吃東西。雖然渾身乏力,但是他總是堅持每天在客廳裏走動,有時還坐到鋼琴旁彈幾首樂曲。
我們一直沒把癌細胞已經擴散的情況告訴他,他也從來不提這話題。其實,二哥學的是農業,有著豐富的生物知識,對自己的病情應該了如指掌。而且,每次醫生用藥,他都拿來看過,知道這藥是針對什麼用的。但是,為了不讓家人難過,他卻始終裝作不知道。在他精神還好的時候,我們去看他,問他今天怎麼樣,他會在床上打一個滾,說,你看,我不是挺好嗎?後來,要一直住院了,我打電話過去時,他還不願意說到病情讓我擔心。他把電話筒對著電視機,讓我辨別現在放著什麼電視,然後和著電視裏的聲音輕唱著《沙家浜》中郭建光的唱段“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鬆”。這時,我們的心確實有一點寬慰,以為情況不太嚴重,以為也許會好起來。隻是,後來,他連接電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用梳子梳著二哥右邊頭發時,他忽然開口說了幾句含糊不清的話。我以為他對我理發不滿意,但仔細聽去,卻聽到了一句:“這早已淘汰了,應該換新品種!”二哥,你是在說囈語呀!在深度昏迷中,你莫非牽掛著新品種的推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