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我從田塍路上走來 家裏有本《秋水軒尺牘》(1 / 2)

第二輯 我從田塍路上走來 家裏有本《秋水軒尺牘》

父親去世時,我在他不多的遺物中發現了一本《秋水軒尺牘》,我連忙把它珍藏起來。因為它讓我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的事。

從前不像現在,我們讀書不但不請外麵的老師做家教,父親自己也不曾教我們語文算術。我們兄弟姐妹的一點文化,全都是在學校裏學到的。

但是當我們都已經讀完書後,他倒做起“家教”來了。那是20世紀60年代後期,我插隊落戶之前的兩三年。當時,因曾在舊軍隊當過財務官而被“揪”的父親已經不許再去代課了,他自己閑著,我們兄弟也無所事事,鄰居中還有好幾個年輕人也整天東蕩西逛,他就把我和幾個鄰家青年叫在一起,教我們讀點書。

他教我們古文。

父親從來沒談到過他的學曆。幾十年來他隻說過家鄉的靈山學堂是他的母校,此外再沒提起過別的中學之類的學校,更不用說大學了。據這推算,他最多隻是高小畢業的文化程度。可是他會背很多古代詩文。他說,他年輕時在上海科學儀器館做事時,有一位王老先生,能把整本《古文觀止》倒背如流。他的古詩古文,就是王老先生教他的。

他教我們讀的文章,我記得的有《子產論尹何為邑》《出師表》《桃花源記》《陋室銘》《師說》《五人墓碑記》等,我想應該都是他最熟悉並且最喜歡的幾篇文章吧。教一篇《圬者王承福傳》時,父親特別強調這個古代泥水匠的“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這句話,說這就叫“自食其力”;教《報任安書》時,父親有時會若有所思,有時又流著淚自己反複誦讀,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

家裏原來有本《古文觀止》的,可是後來被“掃四舊”了,所以要我們讀的這幾篇文章都是他默寫出來後讓我們每個人自己抄的。

除了《古文觀止》,他還教了《小倉山房尺牘》和《秋水軒尺牘》裏的幾篇。於是他又告訴我們,“尺牘”就是書信集,是作者把自己寫的書信彙編在一起的。他說,《小倉山房尺牘》的作者是袁枚,《秋水軒尺牘》的作者是許思湄,前者比較富有,而後者卻很貧困。

當然,這兩本尺牘也已被當“四舊”“掃”掉了,他要教我們,也是自己先默寫出來再讓我們抄。他規定讀古文必須會背,我們不敢不背,因為眼看著他自己已先背出來了。鄰居家的幾位,並沒有誰強迫他們來學,所以開始時有新鮮感,就來了,後來要輪到背誦,就各找各的借口,一個一個地退出了這個免費的“私塾”。隻有我和二哥,是他的兒子,逃不掉,隻好學,隻好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