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懷念外婆 老屋(2 / 3)

與二舅的房間毗鄰的是大舅的房子。可從我有記憶開始,外婆一直住在那個房間,而大舅一家則住在小學旁邊的一幢房子裏。後來我從小表哥(大舅的小兒子)口中得知,他們一家也在老屋住了好多年,隻是後來表哥表姐長大了,再說小舅也到了該成家的年齡,住房成了麵臨的嚴峻問題。於是,在小表哥十歲那年,他們在白峰小學附近造了幾間平房。

又過了十年,那已是改革開放以後的事了。大表哥(大舅的大兒子)當時也和小舅一樣成為建築工程隊裏的技術骨幹了。他把大舅手中建造的幾間平房變成了高高大大的三層樓房,每一層有四個房間。樓房外牆用綠瑩瑩晶晶亮的玻璃石子做裝飾。喝上梁酒那天,我聽到了一片羨慕的“嘖嘖”聲。

推開老屋“吱呀”作響的木門,迎麵就是外婆住的那個房間的牆麵。木門與那堵牆之間有一條窄小的走廊。走廊的南端是二舅那個房間的門;北端通向老屋的灶間,灶間與走廊之間沒有東西阻隔。我和外婆經常坐在走廊裏的一張小桌子邊吃飯。如果再添一人,那張小桌子就顯得太小了。所以,凡有客人來了,外婆就把二舅那個房間的門打開,然後坐在窗邊的八仙桌邊吃飯。

其實,在我五個月大時,外婆就帶著我來到了老屋。直至五歲,我才回柴橋上幼兒園。在這將近五年的時光裏,我對老屋沒有多少記憶,因為太小吧。那些幼年的事兒大多是從外婆口中得知的。外婆說表姐把火油壺當成茶壺提來給我喝,嗆得我大哭,說的時候樂嗬嗬的。外婆還說,我五歲那年離開外婆家時,就倚在門邊,跟躺在火櫃上的外公說,外公,你病好了到柴橋去啊。外公聽了就流淚,說,小人真乖,外公恐怕去不成了……外婆每回提到這事,說到這兒就說不下去了,擦起了眼睛。就在我五歲那年,外公去世了。後來我問外婆,外公得的什麼病?外婆說,氣管炎,哮喘。我就納悶,這不算什麼大病啊。如今,我明白了,不要說那個年代沒有像樣的醫療條件,就是有像樣的醫療條件,對於連日常生活也隻能勉強維持的窮苦百姓來說,看病治療也是件奢侈的事兒。

後來上學了,每逢寒暑假,我就往外婆家的老屋跑。有時是翻山越嶺披星戴月,拉著母親的手,跟著她的“11路車”跑;有時是坐在父親的手拉車裏,望著烈日下汗流浹背的父親跑;有時是耐著性子縮著身子擠著一天一班的公交車跑……

我跑入那間低矮的老屋,尋找瘦小精幹、慈祥可親的外婆的身影,尋找外婆藏得嚴嚴實實的餅幹箱裏的零食,尋找灶間火缸裏香噴噴的焐粥瓶……

我住在老屋的日子裏,大多時間就是待在外婆的那間小屋。

小屋裏有一張“火櫃”(現在已經很少見了)。我總是喜歡擠在那張火櫃裏和外婆一起睡,我睡這頭,外婆睡那頭。天冷時,外婆在火櫃下麵放上一盆炭火(其實很少有木炭,大多是大灶裏燒盡的柴草),睡在上麵渾身暖烘烘的。我睡在外婆的腳後頭,摸著外婆的小腳,說:“外婆的腳真有趣,像粽子。”外婆歎了口氣:“阿太幫我纏的。那痛啊!痛得我幾天幾夜睡不著!”我說:“阿太真壞。”外婆斥責我:“不許這樣說阿太,那是舊社會,她是為我好。”當時,我還小,聽不懂外婆的話。長大以後,才明白“三寸金蓮”是舊時婦女的驕傲,帶著血淚與慘痛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