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懷念外婆 老屋(1 / 3)

第二輯 懷念外婆 老屋

老屋已經沒了。

不知老屋的魂在哪裏飄蕩,或許依舊留在老地方,在它曾經守過如今已變成新樓房的地方;或許它的魂已經飛到一座山頭,與安息在那裏的我的外公外婆、二舅小舅做伴,他們又快樂或憂傷地生活在一起了。

老屋如果在的話,肯定有一百多歲了。因為我外婆今年正好是一百歲。外婆在她四歲那年,來到了老屋。這一住就是八十多年。外婆說,她是童養媳。我聽了很難過。可外婆不難過,她說,你阿太(外公的母親)待我比親娘還親。

老屋很矮小。這是我長大後的感覺。我走在老屋西麵的牆邊,那屋簷就在我腦袋邊;朝東的屋簷就高了許多。老屋是坐西朝東,坐落在白峰鎮一個叫“後弄口”的地方。老屋目睹了白峰從“鄉”到“公社”,又從“公社”到“鄉”,後又從“鄉”到“鎮”的演變。這一路坎坎坷坷風風雨雨,走了多少年啊!老屋理所當然老了。在時代前進的步伐中,老屋心甘情願地被那嶄新的樓房所代替。

三間低矮的房間和一間灶間構成了這幢老屋。老屋南首的房間,大概二十來平方米,小舅就在那裏結婚生子。我小舅當年在工程隊裏幹活,是個技術過硬的泥水師傅。記憶猶新的是,他那間屋子的地麵有一塊用各色磨石子拚出來的圖案,是什麼圖案,我記不起來了。當年,這樣帶有藝術圖案的水泥地麵在當年可以說是很新潮的。我經常在那圖案上跳來跳去,尋找樂趣。

小舅結婚生子以後,一家人又在老屋裏住了幾年。有一天,小舅看著身邊蹣跚學步的兒子,看著低矮逼仄的老屋,一種強烈的責任感油然而生。他說,我要造房子,造大房子!後來,小舅果真在白峰蔣嶴附近的一座山腳下建起了三間大平房。那個地方,我們叫它“小山頭”。以後,外婆和我經常往返於小山頭與老屋之間。那時,通往小山頭的那條路是泥石路,一碰到雨天,到處是水坑。外婆拉著我的手,提醒我:“小心,別踩到‘玻璃窗’啊!”可調皮的我卻故意去踩碎那些“玻璃窗”,看到稀裏嘩啦的泥水把我們的褲腳濺得濕漉漉髒兮兮的,我就非常開心。

外婆原以為這輩子能看到小舅一家走出老屋,住上這麼大的房子,對她來說已經夠有福氣了。沒想到的是,在我上初中那年,小舅在平房旁邊又造起了三間漂亮的樓房。那年外婆已經七十多歲了。小舅造樓房的那段日子,外婆情緒高漲,忙得不亦樂乎。舅舅他們總是埋怨外婆:“這裏用不著你來幫忙,摔一跤咋辦?別添亂了。”可外婆聽不進去,說:“蒼蠅也有四兩力。”說完,依舊踮著小腳跑來跑去,連一小塊破木頭、半塊破磚皮,她都不放過,拾到一起,說:“說不定還有用呢。”

樓房造好了,小舅叫外婆去那邊住,互相有個照應。可外婆沒答應,她就喜歡跑來跑去,白天過去給小舅媽幫幫手,晚上總要回到老屋——雖然孤單卻很踏實。

也不知哪一年,通往小山頭的那條路變成了平坦的水泥路。我攙著外婆行走在“玻璃窗”消逝的路上,有一絲失落,卻沒有一絲遺憾,因為我長大了。

老屋中間那屋子是二舅的房間。二舅在外麵工作,一家子住在外麵。隻有逢年過節,二舅一家才回來住上幾天。外婆總是把那間房整理得幹幹淨淨,仿佛二舅他們隨時要回來一樣。那間房裏有一張梁床(這可能算是老屋最值錢的物件了),一張八仙桌,一張寫字台,還有一口大櫥和兩隻樟木箱。這就是二舅在老屋結婚時的幾大件。

讓我最難忘的是房間裏的那扇木頭窗戶。簡單地說,它由兩扇木板組成。在兩扇木板上各有一個木栓,從裏麵關窗很容易,隻要把住木栓,使勁一拉,“啪啪”兩下,窗關住了,一鬆手,木栓自然落入窗框的槽內。而我就是喜歡站在窗外關窗,因為有難度。如果站在屋外關窗,就把不住木栓了,隻能把兩扇木窗拉到身前,讓它們摒在一起,一定要摒牢;然後用兩隻手的中指同時從木窗下沿伸進去,輕輕頂起木栓,然後慢慢地、恰到好處地用勁推窗;這“勁”要用得巧,用勁太小,摒在一起的木窗動不了;勁用太大,會一下子把你的手指頭夾住;等裏麵的木栓挨到窗框上了,就把手指抽出來,再用力一推,“啪”一下,接著聽到栓頭“噗噗”落入槽眼的聲音。行了,窗戶關牢了!每當此時,我就會有一種成就感。可以說站在屋外關窗也是我兒時的一個小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