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扁擔悠悠 一個夏日的午後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陽光熱情得過火。我在父母家剛吃完午飯,兒子便來電話催我回家。和往常一樣,我在父母家門口等候著從小弄堂經過的載客三輪車,讓它把我和我手上的貨物送回家。每次我來父母家,幾乎沒有空手而歸。那天午後,母親就幫我準備了一箱牛奶,還有一大袋父親剛從自留地裏收回來的時令蔬菜。
也許熱情的陽光和超常的氣溫讓三輪車夫有足夠的理由來午休一陣了。兒子的電話又來催了,可我還沒等到三輪車。這時,父親看著我,有些遲疑。他說:“要不……坐我的三輪車,我送你回去?”我望了眼不遠處安靜的小三輪車,心裏想拒絕,可從嘴裏蹦出來的卻是另外兩個字:“好啊!”父親笑了,有些如釋重負。他忙著打開小三輪車的鎖,母親連忙從屋裏搬來一把小椅子,放到車廂裏麵。父親說:“小椅子不穩,還是硬板紙好。”說著拎下小椅子,從門邊抱來一捆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硬板紙,鋪在上麵。我剛顫顫地坐上去,母親便遞過來一把傘,說:“這麼熱的天,也不帶把傘。”我心想,這麼熱的天,出門不是打的便是坐三輪車,誰打著傘在馬路上逛?這可不是耍浪漫的時候。
父親騎上三輪車的時候,母親在後麵一遍遍叮囑:“騎慢點,小心點……”父親大聲回道:“曉得啦!”然後又低聲跟我說:“你媽悖時了吧?”我笑了。我坐在上麵,一手打著傘,傘幾乎遮住了我的全身,這樣也可以遮住街上行人的目光。
這是我第一次坐父親的三輪車。以前,他也說過讓我坐他的小三輪車回家,還說可以省下幾塊錢,可每回都讓我拒絕了。等不到三輪車的時候,父親就走上街頭幫我找來三輪車。小鎮街上的三輪車當然要比小弄堂裏的多。父親的三輪車是運貨的,不是載人的,它的車廂大小隻可以平鋪兩箱啤酒。父親平時就用它去附近的批發部購置小店需要的貨物。
父親戴著頂舊草帽,有幾根斷了的草莖斜在那裏。父親踏三輪車的速度有些慢。夏日午後的街道,行人很少,空氣沉悶而又燥熱。我們的三輪車發出的吱吱呀呀的聲音卻為此增添了一絲生氣。沒多久,我看到父親背上的汗衫有汗滲出,草帽下也有汗珠悄悄往下淌,這讓我有些不安。我問:“你很熱吧?我很重吧?”父親說:“哪裏啊,你還不如兩箱啤酒重。”
我們的三輪車靠近一座橋了,我說:“你讓我下來,過橋我再坐。”父親有些急:“你別動,別動啊,好好坐著。”說完,父親彎下腰,弓起背,因雙腿使勁用力,他的臀部已離開三輪車的坐墊,我的心也一下子懸了起來。直到父親又穩穩地坐在了坐墊上,我才舒了口氣。
過橋沒多久,我讓父親在一家奶茶店門口停一下,因為兒子在電話裏叫我回家時順便幫他帶杯奶茶。我買奶茶時,多買了兩杯。服務員調製奶茶的速度有點慢。父親等急了,就進來了。進來時,他順手摘下了頭上的草帽,用另一隻手擦起了臉上的汗,還叫了聲:“這裏真涼快!”這時,我看到那幾位服務員不約而同地望向了我的父親,並不約而同地露出一種異樣的神情。我索性跟父親說:“爸,您坐會兒,休息一下。”父親似乎覺察到了什麼,連忙說:“你快點,我在門口等你。”說完,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等服務員把調製好的奶茶遞到我手中,我忘了每回都說的兩個字——“謝謝”。我要急著去找門外的父親和他的三輪車。我走到門口,身後飄來“歡迎再次光臨”。我想,我再也不會光臨這家奶茶店了。
我們的三輪車終於來到我家樓下,我喊父親上去歇歇洗把臉,他說不了,還說讓他爬上五樓去歇息,還不如讓他再去街上騎兩趟三輪車吧。他邊說邊撩起汗衫下擺擦起了臉上的汗。我拗不過他,隻好把兩杯奶茶放在車上,說:“回去讓媽也喝一杯。”父親說:“我們店裏飲料多的是,你又浪費了。”我說:“那不一樣的。”父親嘿嘿笑了,說:“是不一樣的,就像這三輪車,你不喜歡坐。”我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與這個夏日午後的熱浪融於一體了。
2008年8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