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的是像《走過老街》《遠去的黑夜》《那條路》《小鎮夜雨》《那年,沒趕上去深圳的火車》《鳥巢》《穿山半島》《冬雨》《驚蟄》等文章,這些作品靈性十足,有情節,也有趣味;有筆調,也有意境;有鬆弛,也有張力;能跑馬上山崗,也能小河向東流;是明月幾時有的無盡思戀,也是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的充滿朦朧的詩意期待。
我欣賞,胡虹的不少作品形成了一種情感的內力張勢,讓讀者在一種反反複複地咀嚼中體味出一種情意來。這是一種不顯山不露水的抒情方式。記憶中納鞋墊的外婆、百草地裏的父親、雪天送菜的母親、路上行走的兄弟、沒趕上火車的女同學、圖書館裏的老阿姨、開發區的小姐妹、故居麵前彷徨的身影和往昔車間的工友,是作家記憶中永久的影像,是流年碎影中的溫暖光線,是朝花夕拾的回故鄉之路,是時代脈絡中的衝動、流連、失落和難得糊塗,或者還有莫名其妙的惶惑。
我相信,胡虹能夠發現,自己生活的空間表麵上透明,其實內部還有迷人的驚豔,隱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需要作家聰慧的心靈去感應。獲得全國“新衣裳”散文大賽一等獎的作品《樟木箱裏的新衣裳》,以體現不同時代特征的“衣服”為道具,把時間、地點、肖像、動作全部抽離,把時代的變形和人性的執迷有機包裹在一起,冷峻中有暖色,壓抑中有力量,以其獨特的典型性,在同類作品中脫穎而出。
我記得,巴烏斯托夫斯基說過:“然而所有的作家既然都從事文學勞動,就必然有某些共同的特點。這就是善於發現典型的事物,善於概括,善於把人的心靈裏最複雜的活動表現出來,善於總是重新觀察生活,仿佛這是第一次觀察,不論是多麼細微的現象,都要看出它的重大意義,看出它的新穎之處。”
我感受,胡虹還特別善於用人物的對話推進情節。對話寫作的難度在於缺乏個性化差異,人物說的都是普通話,又容易造成文本拖遝。胡虹的對話卻較好地避免了這些問題,有時還能很好地把主題從岔路上拉回來,繼續往前走。
我掂量,胡虹的《樟木箱裏的新衣裳》就是這樣的文章:在構思的新穎之外,追求一事一物內涵的不定性,意念的多向性;在個人生活經驗之上,追求時代記憶和人性記憶的複調變奏;作家用她凝練、形象的文字,擺脫了理念和教化的強硬灌輸,達到了情緒與心靈的互動感應。這是服裝的盛宴,是時代的豐美小品,是作家形而上的認識、領悟和省察。這樣的作品,胡虹再多寫一點該有多好啊。
我佩服,胡虹的散文作品結構清晰明白,敘述直線穿插,語言力道十足,有全景式的濃縮,也有小角度的透視;有世俗片段的果敢截取,也不乏簡單生活的花腔高音。總之,文學的十八般武藝中,胡虹至少有兩樣東西:一是大刀闊斧,二是小家碧玉。
我清楚,胡虹的文學創作還有很多可以努力的方向。英國女作家維吉妮亞·伍爾芙曾經說過一句很好的話:“我們同時代的作家們所以使我們感到苦惱,乃是因為他們不再堅持信念。他們當中最自信的也不過是向我們說出他自己究竟遭遇過什麼事情。”這真是一針見血。
我知道,文學史上,許多作家一生的努力都隻是在寫自己遭遇了什麼,經曆了什麼,他們專注於一些非常表麵的東西,卻沒有過多令人難忘的發現,沒有動人的靈魂衝突。到目前為止,胡虹也麵臨這樣的突破,也許這就是與文學遭遇後的突破,突破稟賦的優點和局限。我也應該知道,突破自己,這幾乎是所有作家的宿命。
我看到,其實很多次,胡虹的很多作品已經扇動了讓人驚異的文學的翅膀,找準了目標,隻要一頭紮進去就行。但是結果她隻是在事物本質的邊緣走了一圈,尖叫一聲,揚長而去,棲息在不遠處的樹枝上,等候跨越千山萬水。直到近十年後的今天,我依舊要說的是,胡虹,其實你可以尖叫一聲,盤旋上升,飛得更高。
我一如既往地相信,這是胡虹內心的堅持、選擇或者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