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歲月和書情 愛的舊夢——讀《茵夢湖
十六年前,有一天我在鄂西的一家報社閑坐,一位滿頭白發的老編輯跟我說起了《茵夢湖》,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這部世界著名的中篇小說。老先生敘述故事情節,眉飛色舞,又非常溫柔;一個老人如此沉醉於一段愛情悲劇,令我十分驚訝。過了幾天,這位藹然老者,親自來寒舍看我了,帶著一本《茵夢湖》。他在我的書桌旁坐下,對我說:
“我和鬱達夫的兒子鬱飛,是浙江大學外文係的同學,這本書就是他送給我的。你看起來要小心一些。”
此書是德國十九世紀的小說家施篤姆的代表作,中文譯者為郭沫若和錢君胥,書前有鬱達夫的序,薄薄的一本,為新中國成立前出版,但出版商為哪家書局,我沒有注意。接著一連好幾天,我的心情沉浸在作者如詩如畫的語境中,並伴隨著一種美麗而又縹緲的憂傷。老先生打來電話,要我把書轉借給另外一位作者,我依依不舍地送去了。
然而不久,我在書店買到了張友鬆1981年的再版重譯本。這是一本英漢對照本,屬英文世界文學注釋叢書,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而此書初版,則在五十年前。我當時學英語正有興致,對張友鬆又是非常欽敬,他譯介的馬克吐溫的著作是我極喜愛的,因此廢寢忘食地讀了又讀。以我的閱讀感受,張譯與郭譯比較,更顯出一派清麗天真,字裏行間,總像停著一隻黃鶯,朝你婉轉地歌唱。原先就已種在心頭的情緒,變得更加濃鬱了。
這之後,也是“吉人自有天相”,我回滬探親,在福州路上海書店的門口,從一位販書人的手裏,揀出了一本巴金1943年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印行的譯著《遲開的薔薇》。此書是巴老從德語直譯的施篤姆小說集,裏麵就有一篇《蜂湖》(即《茵夢湖》)。書已經很破舊,我用五角錢買下了。可惜當時我並不懂得此書的珍貴,沒有認真閱讀;返鄂後又借給了一位同事,他突然調去長春,此書就沒了下落。然而時至今日,《茵夢湖》已不難買到,最方便的,是譯林出版社1997年出版的楊武能的譯本,為燙金精裝典藏本,共收入包括《茵夢湖》在內的作者的十篇小說,每本售價18元。
長期以來,《茵夢湖》受到中國讀者的喜愛,其緣由好像是個謎。最早的郭、錢合譯本,出版在1921年,接著又有唐性天、張友鬆、梁遇春、巴金等文化名人的重譯。據說包括台灣和香港在內,該小說的中文譯本總數已達到了二十多種,確實堪稱奇觀。現在已極難看到郭譯本了,但“茵夢湖”三字,乃為郭老首譯,經曆半個世紀的書名之爭,如今早成定譯,可以說這也是對郭老的一種美好的紀念。
說起《茵夢湖》,我總要想到那位可敬的白發蒼蒼的老先生。他坐在我的書桌旁,一臉溫柔地看我翻開《茵夢湖》;他多像那位小說中在回憶愛情舊夢的老人啊!然而一晃已十六年過去了。
1999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