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歲月和書情 歲月書情(1 / 1)

第四輯 歲月和書情 歲月書情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我父母在同一天裏,加入了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共青團的前身)。新團員們,從團支部得到了贈品,是每人一本很厚實的書——《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我父母結婚後,把多餘的一本,寄給了我的舅舅。

入團不久,他們相愛了。他們第一次約會,在一個劇場的附近。父親先到,他打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在路燈下專注地閱讀起來。母親姍姍來遲,馬路對麵那個讀書的青年,給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父親文化程度不高,但熱愛寫作,是一家報社的通訊員。得到那本名著,他一邊閱讀,一邊抄寫精彩的句段;並且,藝術的感悟,思想的火花,都隨時認真地記錄,獲益匪淺。四十多年後,重提此事,父親還非常自豪,他說:

“有一天晚上,報社編輯找上門來,要我趕寫一篇稿子。我寫作時,他坐在一邊,翻閱我的讀書筆記。我把稿子寫完,他看後說:怪不得你的文章分量十足,原來這本書都被你讀透了!”

在我的記憶中,家裏的那本書沒有封麵,書角幾乎全都卷起,封底隻剩下半張。我去外地工作時,父親把它和其他幾本好書,珍重地放進我的書箱(一隻大紙板箱)。在他的眼裏,我還沒有長大,送幾本書也是一種殷切的叮囑。可是幾年後,我搬動了一次住處,這些書竟隨之失蹤了。其中還有一本精裝的《卓婭和舒拉的故事》。

這本書原是母親排隊買來的。晚上睡覺前,他們坐在床上,父親念書,母親安靜地聽,但因為父親發音不準,他念完後,母親總要把書拿過去,把那一段再看一遍。母親說,卓婭和舒拉是蘇聯的英雄,在衛國戰爭中英勇就義,他們的母親曾到中國訪問,那時年輕人都想去見她,喊她一聲母親!

關於此書,有一件小事。我幼時養過一隻麻雀,用一隻紙盒子做它的窩,窩底墊的就是《卓婭和舒拉的故事》。書是精裝本,表麵硬實光滑,拿濕布一擦,就可把上麵的汙穢擦淨。母親發現後,非常生氣,她手上正拿著一把蒲扇,就用它打我,把扇子都打壞了。

另外,我家還有一本好書,就是“中國的保爾”吳運鐸寫的《把一切獻給黨》。父親當時正積極要求入黨,一位我們叫他老丁伯伯的老黨員,經常送內部刊物《黨的生活》給父親看。有一次,他帶來這本書,要父親認真學習。

父親把書一連看了幾遍,並且以書名為題,寫下心得體會,在報紙上發表出來。父親說,那本書他借給過許多人,一直沒還給老丁,老丁就說送給他了。六十年代末,老丁伯伯去世,那天開完追悼會回家,我看見父親拿出《把一切獻給黨》,和母親說話,說著說著,就伏在桌上哭了起來。但這本書後來也找不到了,責任卻並不在我,可能是被我的弟弟弄丟的。

談起這幾本老書,是因為最近中央電視台在播放電視連續劇《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我去探望父母,和他們一起看電視,自然而然地,我們聊起了書的話題。

他們年輕時,對共產主義事業一片赤誠,向往熱火朝天的革命生涯。上麵所說的三本書,他們讀了又讀,從中獲取了寶貴的精神食糧,使自己變得勇敢無畏,堅定不屈,葆有高尚的情操和蓬勃的朝氣。他們的黨齡,差不多就是我的年齡;現在,他們年已古稀,但回首意氣風發的青年時代,仍然情不自禁,說出一句句簡短的話,令我深受感動。我沉思默想,曆史車輪滾滾向前,他們年輕的心靈,永遠真摯純潔。

這三本書,我都讀過,而且不止一遍,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次書失蹤後,我心裏難過,卻並非全為了它們是好書,主要的原因是它們都是我父母的。我離家千裏,想家的時候,把它們拿出來翻翻,覺得種種親切,好像還在父母的身邊。對它們的感情,兩代人之間是有差距的。

最近幾年,我在書店經常看到《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但一直沒買;《卓婭和舒拉的故事》,我曾在上海的文廟書市,和一位書商討價還價,結果仍未買。我的心態很難說,看到那兩本書,眼前就會出現它們過去的影像,總以為它們還在我的書架上,並未離我遠去。至於吳運鐸的那本薄薄的書,卻一直無緣遇上,我始終認為,這本書是我們國家最有力量的書之一;作者本人,也永遠值得人們的敬仰。

但我總還要備齊那幾本書的,其他像《牛虻》《紅岩》《青春之歌》,我也要去買來,因為我的兒子都不曾看過。他即將參加高考,之後,卸下沉重的課業負擔,他應該看看這幾本好書。他的祖輩、父輩,許許多多的中國人都看過,都為之激動感奮過,它們至少影響了整整一代人的工作和生活,他看一遍會有收獲。令我感到欣慰的是,他能夠背誦保爾的那段著名的心理獨白,而我卻已經背不全了。

2000年3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