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我的現代生活 師徒情(1 / 1)

第三輯 我的現代生活 師徒情

炒米粉是我熟悉的農家食品,但已無緣數十年了。當年,我們村裏的家家戶戶都會製作這種甘香誘人的食品,不過,那時候的名稱叫糙毛麩。至今我的祖母和母親製作這種食品的過程我仍曆曆在目:將淘洗幹淨的粳米瀝水陰晾幹,然後上鐵鑊裏炒熟至橙黃色,按大米比例酌取芝麻、大豆,少許幹薑、橘皮和山萘,分別入鑊慢火翻炒,直至炒製的諸種原輔料不焦不糊,熟而透香,用容器盛裝冷卻。將凝結成團塊的土黃糖敲細碎,也入鑊加熱翻炒,和入炒米中拌勻。然後,再將上述冷卻至常溫的諸種原輔料拌入糖炒米中均勻混合,上石磨碾磨成細末,就成了食用的炒米粉。

香味誘人、糯軟可口的炒米粉營養豐富,食之“養人”,是當時鄉間風行的一款傳統食品,農家在一年四季都會製食和饋贈親友,尤在夏秋時更是盛行。我孩提時最愛吃炒米粉,清晰記得同小夥伴們玩耍時,衣袋裏總塞著一隻盛裝炒米粉的小小土白布袋,袋口縫裹著一條可鬆緊的布帶,一截竹管口敞露在紮緊的布口袋外,這是插在炒米粉袋中的一根中間通孔的小竹管。同小夥伴們玩累了,小肚皮嘰咕叫的時候,就掏出這隻炒米粉袋,用嘴銜住竹管口,使勁抽吸幾口,入口的炒米粉和口水稍拌和就可落肚,連續幾口後,嘰咕聲就會平息。

至今難忘炒米粉的美味,炒米粉還常勾引起我以往的一段師徒情誼。那是我青年時期在鎮農機廠裏做車工學徒的時候。我跟的一個師傅年近50歲,中等身材,黑黝黝的臉龐,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分擔國家困難時主動要求回原籍農村的老機械工人。當時的金工車間實行日班與中夜班隔周輪流製。那天我隨著師傅上中夜班,晚上九點過後,腹中唱起了“空城計”,廠裏食堂不供應夜餐,我就拿出母親給我準備的、如兒時常用的那種炒米粉袋,銜住小竹管口抽吸炒米粉解饑。殊不知師傅有嚴重的老胃病,從九點開始就不停地嘔吐“清水”,還不時用手揉疼痛的上腹部,看得我著實難受。我冒昧地建議師傅試食幾口炒米粉壓疼。師傅果真接過去吸食了幾口,還真有效,止住了嘔吐和疼痛。在以後的幾個晚上,師傅吸食後一樣沒有犯病。

我母親知道後,去老中醫處討教到一個炒米粉混合碾磨成細末的幹胎盤的驗方,就千方百計托人辦到了一隻胎盤,按驗方要求製作好炒米粉後,叮囑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罐炒米粉送給你師傅服食,每日要提醒你師傅不要忘了,在上下午各吃一調羹(即湯匙),如上夜班,再在晚上加吃一調羹,要盡心調治好他的病。”在以後的日子裏,我遵照母親的囑咐,按時掏一匙炒米粉在碗裏,衝入開水調成糊狀後催師傅服用。

一晃數月,食用炒米粉後的師傅不再發病,原本黑黝黝的臉日漸透出了紅暈,但恢複健康的師傅對我這個徒弟的要求卻日漸嚴厲和苛刻。師傅當班的車床是承擔外來加工修配業務的,上門的客戶都“十萬火急”地拿著損壞的零件立等提取加工品。師傅習慣不用校準和調整費時的“千分尺”這種精密量具,而使用一種傳統的簡易的經驗量具——用母、食、中三指所把持的內、外卡鉗兩片金屬片的尖端,憑經驗和手感,去快速測量和比對零件的孔和軸的直徑,測量的準確度卻達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頭發絲粗細的1/5,加工的孔或軸都符合要求,並且因測量快速縮短了客戶等候的時間,客戶常常很滿意。師傅居然要我效法這手硬功夫,在空暇時督促我反複練習用內外卡鉗測量實物的手感。師傅的嚴要求,常使我在心情忐忑的操作中汗流浹背。這還不夠,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讓我永生銘記。

這是當年在夏收夏種的農忙前,我第一次獨立承製一根打稻機軸時所發生的。我加工好的這根軸的一端軸承檔的外徑比滾珠軸承的內徑小了0.015毫米,雖然這隻是中等粗細頭發絲大小的1/4左右,但已達不到軸承的內環必須壓套的要求。我不甘心辛辛苦苦加工好的軸就這樣報廢,瞞著師傅,用淬火的硬衝頭尖在軸承檔的圓弧麵上釘出幾排小凹坑,凹坑的擠壓暫時使軸的外徑加大,從而使軸承能壓套上,勉強蒙混過關。不想頂真的師傅偏偏不嫌其煩,竟然不放心我所加工的這根軸的質量,壓拉出軸承檢查,結果把戲露餡。氣得暴跳如雷的師傅幾乎要動手在我額頭敲出幾個“響栗”來:“你怎麼做這種糊弄人的把戲?軸一受力就會‘穿幫’。做人的誠實到哪裏去了?”不善言辭的師傅連連歎氣:“我對不起你母親,你母親辛苦製作炒米粉治好了我的胃病,無以為報,我隻想盡我所能讓你成為有出息的一名車工。”

師傅的批評讓我羞愧無比,無地自容。但師傅的“做人要誠實”的訓誡卻從此在我心底留下烙印,成為我人生旅途中的座右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