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經過的橋
我的文字將跟我的腳一樣,沒法繞過這座橋。
在此之前,我們將外頭的貴客帶回,比如稀缺的人才、美麗的新娘,路上大概是這樣的:
客:象山快到了嗎?
主:快到了。
客:真的快了嗎?
主:是快了。
客:還沒到啊!
主:……
並非海邊人海量慣了,講起遠近來不求甚解,其實是象山自古以來看著近,走著遠的。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瀕臨
東海,隔著一條象山港,狹長的象山半島與大陸總歸貌合神離,那點孤懸的身世之感,來自於祖祖輩輩千山萬水間的跋涉之苦。
當地有句方言,爵溪人許魚許鯗,推而廣之,象山人許橋許路。其特點是並不能立即兌現,類似於釣魚法,放條長線,哪怕漫長如 1600裏海岸線,總歸把人釣到。當然,也有失手的時候,比如上述的貴客有受不了跋涉之苦半路折回,終讓象山人一路的願望落空。上世紀,通向縣外的沙石公路未修通之前,象山人用雙腳周旋在山嶺,又乘著小木舟拋擲在浪尖七顛八倒的時候,就開始向外人許願:我們要有公路了。等到被沙石公路九曲回腸忽悠得七葷八素的時候,許下的願是我們就要有汽車輪渡了。等到在輪渡口等到花兒也謝了的時候,開始許二級公路的願。在還算順暢的二級公路上開著的時候,發覺自己依然是寧波地區南三縣中最遠的,於是,我們許下至今為止最大的願:象山港大橋。
象山港大橋橫跨象山港,結束象山半島與大陸隔閡的曆史。這種隔海想望,在大陸那頭,多的是浪漫,在島那頭,多的卻是苦澀。就交通條件和區域位置來說,所謂末端,總讓象山人覺得自己是住在腳趾頭上或者幹脆就是腳趾頭。
誰願意呢。因此象山人對修橋鋪路情有獨鍾。
沒有想到橋的時候,日子過得很快;想到橋的時候,日子過得更快。有時候,覺得等了千年,不在乎再等上幾年,可是想到已經等得太久,再快也等不及了。左等右等,象山人的脖子似乎比別人長些。緊趕慢趕,象山人的腿卻要比別人短些。
第一個許下那個願望的人已無可考,想必最初是藏在心頭,隻許給自己,並不敢說出口來貽笑大方,但窮其一生,等不起那座橋,用一代人,還是不能,那是用了一個地方的一部曆史來等。象山立縣一千三百餘年,就此為界,一個千年,也許等不到一個人,卻終於等來了一座橋。一直以來,此地風行“百年修得同船渡”一說,聽上去很是難得,將來怕要換種語氣感慨:千年修得同橋過。
橋意味著渡,渡人渡物渡願望,從這頭到那頭,以陸地的方式,以直線的方式,以奇跡實現的方式。
願望的力量,尤其是有統一指向的願望,強大而且神奇,似乎能動達天聽。
所以千餘年後的我們,如此幸運,見證這個半島新開一個紀元— —橋海時代。這是半島的重大曆史事件,整整一代人生命裏的裏程碑。曆史就此被劃分,帶著天然的政治高度和廣闊的民意基礎,直至影響到集體的敘述方式,相信我們將這樣向後輩敘說很多事情的發生:那個時候,橋還沒通……那個時候,橋還在造……那個時候,橋通了……
於是,我們可以有很宏大很堂皇的理由:造大橋,方便投資,有利旅遊,促進經濟發展……我們也可以有很私人化的卑微理由:有了大橋,看孩子的路近了,方便去寧波、杭城逛街買衣服,隨意弄點海鮮吃吃。
在終結與開啟之間,無數雷同裏充滿炫耀傳奇的色彩。曾經的漂泊、漫長的拚搏奮進、來之不易的踏實,曆史、現實、未來,借一座大橋都有了各自的著落。
在水一方的象山人,千年來走得辛苦,每一步都有代價,一座大橋是最好的安慰獎,獎勵一直努力追趕的人。
因此不僅僅要許給自己,我們也記得要許給別人,說來吧,橋就要造好了,不會讓你深感顛簸。不僅僅要許給當代,也要許給祖先,我們終於有橋了,終於能順利地走出去,那曾經畫在你們的夢裏,現在都變成現實。更要許給子孫後代,為你們造好了橋,有了一樣的起點,願你們能走得快走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