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之城
盛夏,五時,十六樓,拉開沉如鐵幕的窗簾,麵對杭州灣新區的早晨。
騰空而起的旭日,巨大,紅熾,小角度照臨在不遠處寬闊的河麵上,光芒銳利,長而無盡。這是兩條河流的交彙處,絕佳反射區,無法逼視的強光,自東方的太陽源源不絕,沿徑直的河流滾滾西去,通天及地,爍玉流金。似乎是要避其鋒芒,此時的四周,平曠之下,不見一車一人,隻有大宗的河流、道路、樹林靜靜存在,同時向著四麵八方伸展,沒入淡淡的地平線。
有些地方有些人,能屬於你半輩數載,更多的隻屬於幾天或瞬間。杭州灣隻屬於我三天,三天裏,目不轉睛,寸步不離,別人不可能爭搶也不想與之分享。
初次留意杭州灣新區是驚於它整體有如巨型扇麵啪地打開,呈流暢的大弧形,內部區塊縱橫線筆直,交錯角九十度。現今難免有些歪斜與扭曲的城市群像裏,它霸氣、酣暢。另附大塊空白,在起伏擁擠的南方濱海,獨占奢華。
預設中,此地有回腸蕩氣的水係綠障、舒適人居、便捷產業群。所有周全設計的背後呢,都是人的夢想,如同孩童玩積木,先想好一座城該什麼樣,再如何做它才算好,讓我們動手吧,築成一座夢想之城——這是它後來令我著迷的地方,一支特大號的夢想。
人總須有夢想,夢想還須遠大,超越腳下的現實。最後,夢想必須著手去實施,因為夢想愛年輕,即便在一塊土地上也不例外。
這樣年輕而富有空白的土地,有夢想的權利。在我看不到的將來,它終至華麗、璀璨,但都不及這一刻夢想叢生的魅力。尤其是夢想的土地上,那些實現夢想的人們。
杭州灣年輕,年輕得連它上麵的人都不老。
我遇見的兩個建築工人,油黑,精壯,坐在薄暮的馬路邊,長長餘光裏的身影也拖得長長,身後是兀然卓立的高樓,無數門窗洞開,全體空蕩,似乎有無盡的空間在裏麵。他們的麵前,馬路向左右和前方分頭展開,印著長長樹影的它們也是無窮無盡。兩人偶爾交談,我聽不懂,很可能來自他鄉。他們的夢想走得多遠啊,白天,夢想隨著身體升到樓巔,曝在烈日下,喘息在勞作裏,泡在汗水中,此刻複隨身低伏,一起棲息在馬路牙子上,像一隻蝴蝶斂翅停上某一支草尖。
同一晚還遇見一個父親帶著稚子慢騎而過,仿了幼兒的口吻對兒子進行指教,燈啊、樹啊、草啊,清脆的童聲一路灑落在夜色裏。他倆的夢想是多麼輕快,像晨光裏早起的鳥兒,一頭啁啾,一頭飛翔。
因為三天之前和之後,杭州灣不屬於我,所以終日出沒,從高樓到平地。目光能籠罩多少,就能擁有多少。十裏長河,千百頃生土熟土和半生不熟,未來的通衢要道,豐茂的樹林,如茵草地,遠方枝狀橫亙的塔吊,一網打盡。
夜色下的杭州灣新區,樹要遠比人多,甚至電線杆子也比人多。街燈點染出了杭州灣當前的雛形,依然扇麵,大弧度,縱橫線,直角,大塊大塊的黑暗被鑲上了明邊。
隻有夢想的自信和力量才能造就這樣的現實。
深入其中,清晰地發現夢想之城成長的每一步,像一場露天的夢想博覽。先為已然成形的區塊,全新建築、養育完整的綠地林屏、無傷痕道路、其上投入工作的人們,包括巨扇的打開者和描摹者。往前成形的隻有路網林帶河流,隔出的一個個巨大方陣,隻長著茂密的植物。再往前見到裸露的泥土,被大型機械堆砌成隆起狀,像史前生物拱起的龐然大身,空中的種子來得及在上麵播撒,還來不及長大,隻有單純潔淨的土黃與淺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