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線條裏的不老漁港(2 / 2)

如果不從用的角度看,木帆船比鋼質船更適合石浦港。畫稿裏,這一點尤其明確,它們的基本形體是向外鼓的,仿佛一個人鼓起的勇氣,僅僅是一口氣罷了,含著的是承受與抵禦。大於船體並高懸的風帆,好似脅下生翼,擇時禦風而行。哪怕畫裏的木帆船有一大群,綿綿延延,都像是養在石浦港寬大的懷裏,光景是富裕的,絕對養得起。它們呈紡錘形的軀體大半個在水麵隨波搖晃,落下的帆似翅翼收起,無強勢可言。

看起來,一門子一家子,港為母,船為子,大小有別,長幼有序,相依相守,流露出深厚的人情味。

今日石浦港泊滿的是體量大得多的鋼質船,特別在船頭部分,向內收緊,勾勒出的線條每根都如刀鋒,不在守而在破,強調的是主動出擊。作為翅膀憑借天意的帆已取消,完全依靠腹中自身的動力,航行中擁有隆隆作響的馬達聲,蓋得過潮聲,加上船體尖銳高大,漲潮時候溢出港麵,一副杯大桌小盛不下的樣子。

當然生活主要不是用來欣賞的,所以能在畫裏看看木帆船們也是好的,看它們有時僅憑三兩根線條組成,可是足以重現昔日海上漁家的時光,讓人領受到其中的滄桑、動蕩、緊迫,抑或慵懶、閑適、飛揚。

六十年代初期,漁業生產力初步發展,漁業資源未受到現代化的衝擊,處於上升通道,就如花好月圓,隻待人來。

藍湖先生即於那段時間在石浦港畔寫生,其後不過幾年,並非出於本意,就轉向其他。如同一支美好的樂曲,主旋律還未展開就戛然而止。其後畫心深藏,畫稿束之高閣。

與曆史的大潮相比,人不如一葉小舟,未必能完全掌控航向。但人生海闊天空,並不隻有一個方向。所以人生假設實屬無聊,他後來在其他方麵的成功與之也就不存在可比性。

我現在見到的藍湖先生已不複畫中人,隻臉部的傲然輪廓依稀可辨昔日的豐神。老去的總是人,不老的才是漁港石浦,今日的,昔日的,一個依然在海邊生生不息,一個已在紙上靜候多年,兩相比來,聲氣相通,連空闊的海天、粗獷的人物,動蕩中安之若素、一派蕪雜可又亂中有序的氣氛以及剛勁鹹澀的風味都一脈相承。

為此感謝畫者藍湖先生曾經那麼年輕,他的青春、夢想、激情、才華在 1963年的春汛期間尤其燦爛。還要感謝亦是慶幸他對石浦港的愛戀和及時把握,為她留下某個從前,如果曆史是疊加的偶然,這便是其中一個美好的偶然,後來者才有機緣見證漁港不老的神話並為之驚豔。

這便足夠,故我對藍湖先生未竟的畫史竟不存多少遺憾,包括隻能在畫裏見識他的錦時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