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島的年輪
走進象山,所到之處,平坦寬廣的一定是海塘。沿著海塘,
一直往裏走撞到山腳,一直往外走掉進海裏,結局肯定是這樣。要想得到直觀的效果,最好從空中俯瞰。但見狹長呈南北走向的象山半島,橫陳在東海之濱。山為
骨,水為韻,就在山的脊梁與海浪的花邊之間,肥美的海塘構成豐肌——迄今為止,象山的海塘大大小小千餘片,綿延三百多平方公裏,占到現有半島麵積的四分之一強。一年四季,稻穀、棉麻、果樹,在上麵堆錦疊繡。村落、城鎮,散落在小橋流水邊,一派富饒、祥和景象。
時間一長,除了海塘上的村名往往帶著“塘”字,還脫不了初生時的胎記,除了田野溝渠邊偶爾出現“返祖現象”——冒出
叢喜生在海濱濕地的蘆葦,很少有其他跡象表明這裏就是昔日的海洋世界。從曆史記載看,象山圍墾海塘,甚至早於立縣的時間。即使從立縣之日起,一千多年,始終伴隨著開疆拓土的壯舉。
走在象山,不可避免地穿越築在海塘上的筆直公路。隨著車子的行進,鬱鬱蔥蔥的原野在兩側展開,望過去,一片繁華和美麗已將海的痕跡深深覆蓋。隻有下車慢步搜尋,才能發現一痕一痕蜿蜒的隆起,巨大而且和緩,橫亙在曆代新老海塘之間,仿佛是崛起在半島大地上的一道又一道年輪。
這種景象在毗鄰縣城的門前塗海塘上表現得尤為清晰,下餘村那兒就有一道老門前塗大堤,從這道廢棄的堤壩向山腳方向數,應該還有幾道,隻不過已完全湮沒在曆史風塵裏。向海那邊數,則有不遠的門前塗大堤,巍峨、矯健,它於 1957年築成並經曆年加固加高。再往前,就是合龍不久的大目塗二期大堤。
從低到高,從久遠到眼前,從模糊到醒目,從脆弱到堅強,曆數這片海塘上凸顯出來的一道又一道堤壩,仿佛目睹半島的版圖在時空中一輪又一輪擴展,就像傳說中的息壤,不停地生長,生長。
在此過程中,滄海桑田,這個同樣充滿曠世奇跡,具有漫長時空特征的詞,變得尋常不過,被反複演繹,隨處見證。
就如現在,我坐在老門前塗大堤的向陽坡上,坐在昔日的海底,漫過身心的不是海水,而是豐盛的草木,它們用枝葉將我嚴嚴實實遮蔽的同時,還用濃鬱的氣息,屬於陸地才有的氣息將我深深淹沒。
在植物撐起的世界底部,才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土地,伸手抓起一大把,熟透的海塘土所特有的肥酥感頓時充滿掌心。
捂熱一塊地,尤其是本不屬於人類的那種生地,到底要多少
年?我知道腳下的是整整 50年。
審讀所攥緊的這把土,包含了海水曾經的苦澀,滲透著無數人一生勤勞的汗水,還有血和淚。從這一點上看,沒有理由不熱愛土地,哪怕僅僅因為你是海塘人。追念先輩,伐木為閘,摶泥作堤,一代代精衛填海、燕子銜泥,終於圍出一片海塘,然後耐心地淡化、增肥,然後種起莊稼,安上家園,然後等待台風和風暴潮的到來。
這就難怪,每當入夏,風暴——這頭汪洋上的巨獸醒來,嗅著陸地上季節的盛宴所散發出的香味,開始一路逡巡,低沉的喘息通過靈敏的現代氣象觸角遙遙傳來,就會震動每一個海塘人警覺的心弦。
憑吊過當年的老堤壩,一行人來到今日的門前塗大堤。壩頂平坦寬闊,有足夠的餘地,供人作海塘的巡禮。漫步其上,隻見向海一側消浪堤密密麻麻的混凝土方塊,渾厚濃重一如魏體的“固”字,一整條就是無數“固”的集合。與剛才的土質堤壩相比,這是半島上存在日久並不斷堅固的年輪。至於施工中的大目塗二期大壩,那是道嶄新的年輪。在它的東側,蒼翠的龍洞門山上,一座潔白的抗擊八一台風紀念碑已然矗立,輝映在一片晴空下,輝映在一片藍色海水裏。
它瞭望和鎮守的土地上麵,奇跡還在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