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艦隻緣因利往,扁舟亦是為名來。
往來有愧先生德,特地通宵過釣台。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李清照自嘲亦嘲世,叩問人間品節,短短四句,雖然不如《夏日絕句》鏗鏘有聲,但更能讓人羞愧思量,再思量。
一江如畫的勝意,又成一江漫漫秋愁。
逃亡路上,李清照可說是命運多舛,但她一顆家國之心,始終壁立如峰,總會在緊要的關頭,劍一樣刺向世道人心。那錚錚的鋒鳴,醒人醒世,卻隻歎,醒不了君王。
十月中旬,李清照終於到達金華。因為事先與親友打了招呼,她住進了一戶舒適人家。這裏遠離臨安,絲毫聽不到刀槍之聲。心有安逸,便生歡樂,李清照在這寬泛的環境中,也就想起了曾經的歡娛遊戲。
按打馬世有二種:一種一將十馬者,謂之關西馬;一種無將二十馬者,謂之依經馬。流行既久,各有圖經凡例可考。行移賞罰,互有異同。又宣和間,人取二種馬,參雜加減,大約交加僥幸,古意盡矣,所謂宣和馬者是也。
相傳李清照閑來有博賭的情趣,從她的《打馬圖經序》中也的確得到了佐證:“予性喜博,凡所謂博者皆耽之,晝夜每忘寢食。但平生隨多寡未嚐不進者何?”
李清照在金華那段難得的閑暇時光裏,也就時常遊玩於打馬的賭樂之中:“乍釋舟而見軒窗,意頗適然。而長燭明,奈此良夜乎?於是博弈之事講矣。”
李清照不僅每賭必贏,並在這裏撰寫了《打馬圖經》,另寫《打馬圖經序》和《打馬賦》,對這種遊戲的曆史淵源進行了詳細的敘述和探究。
一代詞才宗主,竟然還是賭王,讓人從另一個側麵感知了她的聰明智慧。
金華,名勝古跡遍布,燦若明珠。八詠樓、天宋寺、龍德塔,古風幽幽;雙龍洞、冰壺洞、朝真洞,洞洞生趣。曆代書畫名家,不惜步履,來此尋古探幽。
李清照卻無心於此,而是沉迷在打馬的遊樂之中。當遊樂的人們散去,她從牌桌上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知道這一天又要過去了。褶皺的衣裙,紛亂的妝容,實在無心打理,她站了起來,隻是隨手撩了一把頭發。
老丫鬟已經開始生火做飯了,一縷炊煙嫋嫋飄起家的味道。
她是她曾經失散的丫鬟,她又成了現在跟隨她的人。她的身影忽然就讓李清照想起,她們都是北方人,這裏不是家鄉,而是他鄉啊。她控製不住自己,瞬間淚流滿麵。
誰說她是醉心於博弈啊,她那隻是為了麻木自己,為了再一次忘卻。
老丫鬟抬頭看見李清照傷感的樣子,便勸慰道:“夫人,咱不玩打馬了,明天去雙溪玩玩吧。聽說那裏的景色可好了,而且好像還有小船可以劃呢。”
“船?”她心頭掠過一絲喜悅,隨即點了點頭。
水,是她孩提時的快樂舞池;船,是她兒時的幸福搖籃。聽聞可以劃船,她怎能不心生歡喜呢?
雙溪是唐宋時期著名的遊覽勝地,因有兩水彙聚而得名。據《浙江通誌》卷十七引《名勝誌》載:“雙溪,在(金華)城南,一曰東港,一曰南港。東港源出東陽縣大盆山,經義烏西行入縣境,又彙慈溪、白溪、玉泉溪、坦溪、赤鬆溪,經石碕岩下,與南港會。南港源出縉雲黃碧山,經永康,義烏入縣境,又合鬆溪、梅溪水,繞屏山西北行,與東港會與城下,故名。”
說好要去雙溪,說好要去劃船,第二天,李清照也早早地起了。可她在屋門口愣怔了許久,卻又轉回身來,解了外衣,斜躺在了床上。
雙溪,不去了。
那明水的百脈泉,那青州的黃花溪,那萊州的南陽河,還有汴京的包公湖,有多少水是關於那小船的記憶。
金華的雙溪,不是她的水;雙溪的舴艋舟,不是她的船,又哪能載得了她的舊愁,她的家愁,她的國愁?
初歡的金華,憂愁的雙溪。